第十七章 吃面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繁華的天京城依舊熱鬧，卻都與蘇妧無關。
芙蕖閣如一顆散發著盈盈微光的蚌珠，被掩藏在淮陽侯府後院婆娑的樹影之中，清冷孤寂又遺世獨立。
花窗里映出一道格外纖細柔美的身影。
釧兒焦急的在廊下探了幾次頭，猶豫着要不要提醒小姐，晚膳時辰都過了，她原不知，小姐作起畫來竟這般廢寢忘食，哎，小姐的身子能吃得消嗎？
月上枝頭，寂靜的屋內終於有了動靜，釧兒一喜，忙不迭提起身邊的食盒。
桌案前，蘇妧緩緩直起酸麻的腰背，揉了揉發僵的肩膀，看着完成了三分之一的《秋山游嬉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畫中，遠景是金秋天水相接，層林盡染的秀美恢弘，中景是山腰展翅欲飛的金碧飛檐，飛檐下華麗的亭台一隅若隱若現，嶙峋峭壁深處，一線不知源起於何處的飛瀑如銀河墜落，讓原本靜止的山林霎時間猶如活了一般...
從前，她在幫蘇婷創作《戲秋遊園圖》時，無論立意、構圖、還是筆法，其實都還很稚嫩，而現在，經歷過生死大劫的她，對生命和世界的認知不可同日而語，是以才敢嘗試這般大開大合之勢的自然山水。
山水之下，當然少不了秋日遊玩嬉戲的小姐少年，如此將人與自然、閑適與壯美、動與靜結合，這幅《秋山游嬉圖》造成的熱烈反應只會比從前更盛。
沒錯，她就是要蘇婷大出風頭。
只有站的足夠高，跌落時，才能粉身碎骨。
這一次，她不但要蘇婷嫁不成趙毓，還要她身敗名裂，更要藉此扒下蘇玦琞和姚氏偽善的假面，讓全京城都看看這對夫妻究竟是如何的卑劣。
‘鐺鐺鐺——’
清脆的敲門聲響起，蘇妧收回思緒，“進來。”
釧兒推門而入，“小姐，都快亥時了，您還沒用晚膳呢。”
蘇妧看一眼窗外，十分配合的道：“哦，都這麼晚了？可還有吃食？”
侯府的膳房可不會故意候着等她，至於宵夜，更是不會有她的份兒。
之前作畫太過投入並不覺餓，這會兒卻是有些飢腸轆轆了，蘇妧撫了撫肚子，正想湊合用點冷的，就聽釧兒語氣有幾分輕快的道：“小姐，今兒個的晚膳里有一道紅棗雞湯，奴婢見您忙着，就私自做主去廚房討了一把細面，正好能用閑置的那個陶缽煮碗雞湯麵，您覺得可好？”
蘇妧定定看了她片刻，莞爾一笑點頭，“你有心了，去吧。”
釧兒燦爛的笑起來，“那小姐稍等片刻，奴婢很快就好。”
門扇被輕輕闔上，很快，隔壁的小茶間裏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她這間屋子的左右各隔出了一間小耳房，左邊的用作凈房和洗漱，右邊的則用作煮茶和存放舊物，她東西不多，倒也夠用。
蘇妧便趁着這會兒功夫仔細收攏起筆墨，又細細拿鎮紙將《秋山游嬉圖》壓好，並在上面覆了張乾淨輕薄的熟宣。
待到一切整理好，釧兒正好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麵進來，“小姐，面好了，您趁熱吃。”
蘇妧走到桌旁坐下，濃郁的鮮甜香味兒入鼻，讓蘇妧頓時忍不住滿口生津，“你吃了嗎？”
“嗯嗯，奴婢吃過了，吃的是蘿蔔絲湯配燒餅，奴婢吃了三個燒餅呢。”釧兒一邊說，一邊將另兩道素菜端放到蘇妧面前。
“小姐，這兩道奴婢也在風爐上熱了熱，您拌面吃。”
蘇妧點點頭，拿起筷子先挑了一筷頭細面，手腕轉動着卷了兩下，待面成梭形，才微低下頭送入口中，細細咀嚼。
“好吃，比廚房裏的大鐺頭煮的更好吃。”蘇妧不吝誇讚道。
釧兒不好意思的抿唇一笑，“小姐竟哄奴婢，奴婢不過是從前在家時，就做過灶上的活兒，是這雞湯鮮，小姐您正好多喝些，能補身子。”
蘇妧感受到她一片好意，點頭笑着應了，對釧兒來說，一碗雞湯就是寶，可她忘了這裏是侯府，雞湯是再尋常不過的東西，更何況這雞湯里也無人蔘、花膠之類的貴重食材。
即便如此，這碗雞湯也多半是蘇婷差人吩咐了廚房，這才添到了她今日的晚膳里。
如此，她更要好好完成《秋山游嬉圖》，讓蘇婷一鳴驚人了。
“什麼味兒？這麼香？”
蘇妧剛放下碗筷，精神十足的翠柳就端着托盤出現在門口，“小姐，您偷吃什麼好東西呢？哪兒來的？”
釧兒細長的眉頭一皺，忍不住解釋道：“翠柳姐姐，小姐吃的自然是廚房送來的晚膳，你怎麼能用‘偷吃’這般難聽的詞說小姐，讓人聽了去豈不是要壞小姐的名聲。”
翠柳臉色一沉，“你算什麼東西，我與二小姐開玩笑罷了，哪有你插話的份兒，我不過身子不爽休息一日，你就巴巴的往二小姐跟前湊，你還要不要臉？”
釧兒眼眶一熱，卻倔強的揚起下巴，“翠柳姐姐莫要血口噴人，我是小姐的丫鬟，伺候小姐天經地義，姐姐自己也說了身子不爽，不便伺候，那難道要讓小姐自己去煮茶提膳？”
蘇妧沒第一時間開口堵住翠柳，就是想看釧兒會如何反應，若是她連回懟幾句的勇氣都沒有，她也就不必對她再有什麼期待，但結果是，釧兒的表現又一次讓她驚喜，是的，釧兒雖是農女，又入了奴籍，但她的腦袋瓜半點不差，甚至在蘇妧看來，釧兒比姚氏身邊的喜鵲和百靈更聰慧，缺的不過是鍛煉和機會。
釧兒不知道自己一時的不退縮竟然讓蘇妧下定了將她發展成自己人的決心，而蘇妧的這份決心，也就註定了釧兒從此以後與淮陽侯府中所有主子下人，截然不同的人生命運。
“好了，都安靜，吵的我腦仁兒疼。”蘇妧抬手按住額角，顯露出疲憊，“翠柳，你若休息好了，明日起就正常當差吧，若沒休息好，就多歇幾日，左右我這裏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差事，你是二嬸給我的大丫鬟，芙蕖閣里誰也越不過你去，把葯放下，你們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