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連樹都是外貌協會
此時尚值清晨。
日頭微出,薄霧未散,如煙似幻般籠罩於枝葉之間。
不知從何傳來的蟲鳴,讓松林間更顯幽靜寂寥。
端的似一幅天造地設的鬼片片場。
秦川本就獨身一人,煢煢孑立。
乍一聽見這蒼老怨嘆之聲。
不禁心口一滯、身形一僵,周身寒毛根根豎起。
要不是有過昨日經歷,只怕當場便要落荒而逃。
稍稍緩過些神來,硬着頭皮將斧頭垂下。
又往挺拔樹榦上拍了一拍,似是自言自語道:
「長得倒是挺直,可惜……樹皮紋路不太規整,還是換一棵吧。」
秦川念頭急轉,才想出個稍顯蹩腳的由頭來。
自顧自一個轉身,繼續向著別處探尋。
秦川現在還不太清楚。
這些個不知是仙是鬼之物,究竟知不知曉,自己能聽見它們說話。
是專程對自個兒言語?
還是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卻只有自己能聽見?
不過無論是哪般情形。
秦川都不打算接茬。
雖說為了靈性賞賜,不可能完全做到視若無睹、充耳不聞。
但還是想盡量表現得像個正常人。
鋒芒畢露,必招災禍。
稀鬆平常,方是存身之道。
這是秦川前世,被眾女圍追堵截之時,便已通曉的道理。
轉悠出數百步,又瞧見一棵矮壯松枝。
剛上手拍了兩拍,還沒啥具體動作呢。
「別啊別啊!這可是近幾十年裏,果苞生得最密實的一枝!」
蒼老聲音再次響起。
「再生長個百十來年,能結出旁枝好幾倍的松果!現在一斧頭劈下去,豈不是得不償失。」
秦川若無其事地抬頭打量一眼。
蔥鬱枝葉之間,確實生着密密麻麻、米粒大小的嫩綠果苞。
也不知道不老松作為一棵樹。
為何會如此在意枝條挺不挺拔、松果密不密實。
難不成和人類一樣,也要追求眉毛濃密、睫毛挺翹?
秦川再一次耐着性子,自欺欺人般搖了搖頭。
「嗯……太粗了,拖運起來麻煩。」
一副不太滿意的模樣,繼續向前探尋。
心中暗自敲定,這是最後一次妥協退讓了。
一次兩次,還能說是湊巧。
要真是每句話都做出回應,豈不相當於不打自招。
不過這回倒是挺順利。
剛拐過一道山坳,就看見兩棵松枝相對而生。
樹榦杵在一塊兒,相互擠壓,導致有些扭曲變形。
枝葉也只能往各自那方延伸生長,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樹齡年份也大差不差。
反正只說要兩棵十年份松枝,也沒其他細節要求。
秦川自是再無猶豫。
捋捋衣袖,屏氣站定。
運勁全身,一斧揮下,斧刃直接沒入半截。
就連秦川自己,都不由得暗自咋舌。
這蠻牛靈勁,着實厲害實用得緊。
要是換做以前,少說也得劈上十七八斧,震得虎口生疼,才能有這般成果。
不出秦川所料,砍這兩棵歪瓜裂棗。
腦海中一片安靜,再無幽怨痛惜之聲傳出。
秦川定下心來,也不再耽擱。
連揮三五斧,將兩顆松枝劈倒下來。
彎過幾束細軟枝條,將兩棵碗口粗的樹木,囫圇捆紮在一塊兒。
單手抗在肩上,慢悠悠沿着原路返回。
要不是有蠻牛靈勁打底,秦川還真不敢一個人接這活兒。
途中看見有將熟松果,順手掰扯下來兩枚,揣到衣兜裏邊。
隨波逐流嘛。
眼看就要走出松林。
先前聽見的蒼老聲音,再度在腦中響起:
「感謝小友修剪雜枝。」
語氣之中,少了幾分緊張怨嘆,多出些許舒緩和藹。
「若是每位弟子,都有小友這般慧眼,也就好了。」
「老朽無以為報,便贈你一道長生靈氣。」
話音落下,秦川只覺一陣清靈拂過。
腦中神清氣爽,體內五臟如洗。
雖然並無實力提升。
但卻能明顯感覺到,身體輕靈活泛許多。
連年勞作積累下的疲乏暗傷,頃刻之間消散如初。
仿似返老還童一般。
秦川心中暗喜,面上卻是故作如常。
彷彿什麼也沒發生,自顧自破開禁制,往天工峰方向行去。
肩上扛着好幾百斤。
雖然稱不上有多累,卻也不可能像來時那般輕快。
一直到晌午過後、烈日當空。
才抵達天工峰上。
幽綠細密的繁盛松枝,拖曳在青石地磚上,發出一連串呼啦聲響。
似是在與蟬鳴合奏。
「器房重地,閑人止步!」
器房門口,身穿靛青長衫的內門弟子。
神色冷峻,將秦川攔了下來。
秦川自是不慌不忙,微微笑道:
「這是器房恭長老,托雜役院砍伐的不老松枝,還請師兄通報一聲。」
其實從面相上看。
秦川比面前稚氣未脫的青年,少說也要大上個三五歲。
而且秦川幼年入宗,資歷在同齡人中也不算低。
不過修真界的規矩,就是這般現實露骨。
修為不及人家,哪怕面對一介小童。
也得老老實實,喚聲師兄。
「在此稍候片刻。」
那內門弟子面不更色,淡然囑咐一句,轉身向著院內房舍走去。
秦川將木材放下,自顧自扇風歇氣。
正胡亂盤算着,這麼一道長生靈氣,能夠延壽幾時。
「嘩啦~」
路旁灌木從中,忽然傳出些動靜來。
循聲看去。
莫約十一二歲的少年,正撅着屁股,爬上牆頭。
一身被汗水浸濕的天青色綢衫,一看便知不是貧苦中人所用。
偏生又漂洗得泛白,不似宗里貴人習性。
少年騎坐在院牆上,直勾勾盯着院內,目不轉睛。
抬手起勢,時而攤張為掌,時而橫握為拳,亦或微屈為爪。
一招一式之間,倒也有板有眼。
秦川面帶疑惑,伸長脖子往院裏打量一眼。
就在不遠處的空地上。
正有數名錦衣少年,頂着烈日刻苦練功。
哪怕秦川不精武藝。
也能一眼瞧出,這幾人習練之法,要比外門精細許多。
估計是天工峰上,哪位長老族中後人。
此處正值路旁,人來人往。
來來往往的弟子執事們。
卻都對院牆之上,明目張胆偷師的少年視若無睹。
仿似已是司空見慣。
「久等了,把松枝交給我便可。」
秦川正滿心疑惑。
先前入內通報的內門弟子,已經折返回來。
也不好多問什麼,隨意應和一句,將松枝遞出去,自顧自返回雜役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