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凌空飛渡

沒工夫繼續憐憫自尋死路的倭寇，韓慶之迅速整頓隊伍，指派王雙帶領沐王府的侍衛，用木板將通往長船下層的出入口全部釘死，以防萬一。

隨即，又趕緊安排鄭家父子給錦衣衛帶路，逐層搜索甲板以上的建築，儘快找到陳永華，為其提供支援。

雖然成建制的海盜，基本上都被消滅，但是據他估算，甲板之下各層船艙里，肯定還藏着不少漏網之魚。

而逐層往下清理這些漏網之魚，需要很長的時間。內艙狹窄，萬一有幾個稍微機靈的漏網之魚，像剛才倭寇那樣負隅頑抗，就會給大夥造成無謂的犧牲。

而將甲板通往下面的通道全部釘死，漏網的海盜數量再多，短時間內，也無法再鹹魚翻身。

此外，東印度公司等級森嚴的特性，也決定了住在甲板之下的海盜，以雜魚和倭寇居多。住在甲板之上各層的，才是真正的骨幹。

通道釘死之後，以這個時代的通訊手段，海盜中的骨幹和雜魚們之間，聯繫就徹底被切斷。

接下來，海盜骨幹們空有一肚子壞水，找不到雜魚去執行。雜魚們空有一身力氣，卻無法接受統一指揮，只能乖乖地等着他分頭俘虜。

「尾樓！各位上官跟上小人。小人剛才看到，陳千戶從這裏上尾樓了！」鄭九斤的聲音，忽然從頭頂斜上方傳了過來，隱約帶着几絲卑微。

韓慶之注意力，迅速用正在釘死通道出入口的王雙等人身上，被吸引到鄭九斤身上。仰起頭，看到老人正提着燈籠，沿着尾樓外的懸梯快速向上攀爬。而北歐蓋倫特有的高大尾樓設，將鄭大旗和跟在他身後的一行錦衣衛，襯托得像傳說中霍比特人一樣渺小。

「陳千戶，希望你能及時找到你的郡主！」韓慶之仰起頭，對着有四丈多高的船尾樓，小聲嘀咕。

他剛才命令釘死通往甲板下船艙的所有出入口之時，可沒考慮那位大明郡主會被關在哪裏。

並且，他絲毫不看好，陳永華憑藉一己之力，能把郡主找到並救出來。

以他對歐洲人的了解，荷蘭盜頭目們，發現大勢已去，肯定會故技重施，拿那位郡主做人質，要挾陳永華「談判」。

而這回，哪怕陳永華答應了海盜們的條件，他也不會同意。

在他眼裏，郡主也好，公主也罷，都是古人。與鄭九斤和鄭大旗一樣，誰的命都不比其他人高貴。

為了保護一個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郡主，而放棄已經到手的勝利果實，這種蠢事，他才不會答應。

事情比韓慶之猜測得更為嚴重，還沒等鄭九斤帶領錦衣衛們，搜索到尾樓的頂層。在他們斜上方的護欄后，已經出現了三個相差懸殊的身影。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女，也就是歲年紀。臉色慘白，脖頸被一隻毛茸茸的手臂勒得緊緊。

站在少女身後，用左手臂緊緊勒着少女脖頸的，則是一名身材高大，紅髮碧眼的中年海盜。右手拿着一把鑲嵌寶石的短刀，在自己少女頭上，比比劃划。

野獸般的咆哮聲，則從此人嘴裏發出來，轉眼間傳遍了整個甲板，「onderhandeling！onderhandeling！ikvraaghet.onderhandeling…」

「談判，巴斯特船長要求跟你們的首領談判。你們要保護的郡主，在他手裏。如果不滿足他的要求，他就殺死郡主，讓你們接受大明皇帝的怒火！」第三個身影，正是倭寇舌人小西通政，只見他像猴子般跳上前，大聲替中年紅頭髮海盜翻譯。

剎那間，鄭九斤身後，所有正在向上搜索的大明錦衣衛和沐王府侍衛，都停住了腳步。呆愣愣不知所措。

他們要保護的目標，大明沐王府郡主，未來的信王妃沐晚晴，此刻就在紅毛海盜頭子的掌控之下。他們如果拒絕談判，沐晚晴肯定會當場喪命。

只要沐晚晴身死，他們哪怕將長船上所有紅毛和倭寇的首級，都送到北京，也無法將功贖罪。

其中，職位最高的幾個，肯定難逃一死。其餘普通錦衣衛和侍衛，也許勉強能保住性命，卻肯定會被解職回家，這輩子再無出頭之日。

而如果接受海盜頭子巴斯特的要求，雙方展開談判。後者肯定會獅子大開口。他們再想讓步，也不可能將長船還給對方，繼續揮到暗無天日的槳手艙去做奴隸！

「放下她，饒你不死！」就在大夥進退兩難的時候，一聲大喝從黑暗中傳來。緊跟着，兩顆北歐海盜的首級，「砰」地一聲，被狠狠摔在巴斯特的腳下。

陳永華手持倭刀，從另外一側飛身而上，衝著巴斯特橫眉怒目。

紅毛海盜巴斯特被嚇了一跳，本能地向後挪動腳步，隨即，迅速用短刀頂在了沐晚晴的頸部動脈上。

猴子般在他身邊晃動的小西通政，則舉起雙手，一邊比比劃划，一邊用荷蘭語快速給他鼓勁，「巴斯特船長，不要慌，不要害怕。他不敢殺你。他們這麼多人，都是為了保住這個沐王府郡主。沐王在歐洲，相當於親王！親王的女兒死了，所有侍衛，都得為她殉葬。」

「閉嘴！我是船長，不需要你來教我。」巴斯特用荷蘭語朝他怒吼，以維護自己的威嚴。然而，緊跟着，卻又惡狠狠補充，「告訴他們，只要他們放下兵刃，乖乖投降，我就不殺他們的公主！」

「啊？」小西通政頓時兩眼發直。他剛才雖然在為對方鼓勁兒，卻只期待，能用大明郡主，換一艘掛在船舷外的逃生小艇，以及足夠兩人用七天的糧食和淡水。打死也預料不到，這紅毛鬼船長竟然比自己還敢想。竟然逼着剛剛殺光了全船海盜的大明勇士，做他的做俘虜！

正在躊躇，屁股上已結結實實挨了一腳。「快點翻譯！」巴斯特聲音，緊跟着傳來，色厲內荏。」讓他們投降，打開甲板上的通道，放出我麾所有職員。不許討價還價，我不接受討價還價！」

如果真不打算接受討價還價，他就沒必要追加最後兩句了。小西通政立刻明白了，巴斯特是在漫天要價，收拾了一下慌亂的心情，高聲向鄭永華提出要求，「巴斯特船長說，要你妹投降，並放出甲板下所有他的弟兄。你們可以討價還價，但是，別指望他做太多讓步！」

陳永華聽了，臉上的肌肉立刻開始抽搐。

他身負護送郡主進京之責，途中座艦被擊沉，導致郡主落入海盜之手，已經百死莫贖。如果連郡主性命都丟了，恐怕死的就不止是自己一個人了，麾下的弟兄，同僚，甚至連上司，都得受到牽連！

「陳千戶，且聽老朽一言，紅毛鬼的話，決不能信！」正猶豫該怎麼還價，才能保證郡主的人生安全，身邊已經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卻是鄭九斤，一手提着刀，另外一隻手拎着燈籠爬了上來，「你答應他的條件，他只會得寸進尺！」

「我爹說得對。」鄭大旗也拎着鋼刀，快步衝上，「千戶，除非他先放了郡主殿下，否則，什麼條件都免談！」

「大膽！」錦衣衛百戶劉永大怒，也快步衝上來，用刀指着鄭大旗厲聲呵斥，「這裏哪有你們說話的份？全都給我退下，該如何回應，我家千戶自有分寸！」

「明國人內訌了！」不用小西通政翻譯，巴斯特也看得出來，對手意見無法達成統一。而對手在如何跟自己討價還價這件事上，意見越不一致，自己就越有可能，佔據更大的上風。

想到這兒，他緊張的心情頓時一松，臉上的表情卻愈發猙獰，「我可以將船舷兩側的小艇給他們，讓他們坐着小艇離開。等他們走出二里之外，我再用另外一艘小艇，放走他們的郡主。這是底線，他們必須答應！否則，我寧願先殺了他們的郡主，然後再被他們殺死。翻譯給他們聽，如果你想活着離開。」

「哈依！」小西通政習慣性地鞠躬，隨即清清嗓子，將巴斯特的要求，照單用大明官話轉述。

陳永華聽了，好像立刻就準備答應。而鄭九斤和鄭大旗父子，卻紅着臉，梗着脖子，高聲阻攔。

雙方各持理由，互不相讓，越爭，臉上的表情愈發惱怒。

突然間，所有人只覺眼前一花，定神再看，陳永華已經繞到鄭大旗的身後，倭刀也貼在了後者的脖頸上。「大旗兄，得罪了！讓你爹放下刀，等海盜放了郡主，我自會放了你。」

「爹，不要管我！」鄭大旗脖子一梗，大聲說道，「姓陳的，你怎還執迷不悟？紅毛鬼和倭人是不會講信用的！他們不必動用火炮，用長船撞，就能讓咱們全都葬身漁腹！」

「噹啷」一聲，鄭九斤手中的倭刀和瞪了。眼望陳永華，他滿臉哀求：「千戶大人，卑職都聽您的，請您放我兒一條生路。卑職，卑職就這一個兒子！」

「快點，別啰嗦。我沒耐性聽你們爭來爭去。要麼乘坐小艇離開，要麼我殺了她！」通過小西通政的翻譯，巴斯特迅速弄清楚鄭九斤的話，舉起短刀，再度在半空中虛張聲勢。

說時遲，那時快，巴斯特手中的刀刃，剛剛離開沐晚晴的脖頸。韓慶之的身影，忽然從鄭九斤身後的黑暗位置騰空而起，掠過鄭大旗和陳永華的肩膀，兩隻穿着靴子的腳，如同重鎚般，狠狠踹在了他的脖頸上。

「啊——！」排山倒海般的大力傳來，巴斯特慘叫一聲，翻過護欄，直接墜向大海。

「啊——」郡主沐晚晴放聲尖叫，纖細修長的粉頸，被巴斯特毛茸茸的做胳膊帶了一下，身體立刻失去了平衡。

陳永華早有準備，鬆開配合自己做戲的鄭大旗，飛撲上前去拉沐晚晴的手臂。然而，就在此刻，異變突生。

倭寇翻譯小西通政，竟然癩蛤蟆似的跳了起來，不顧一切去拉巴斯特的大腿。雖然瞬間被巴斯特特給帶出了護欄，跟後者一到墜向了黑漆漆的大海卻令陳永華的動作滯了滯，與沐晚晴失之交臂。

海面翻騰，群鯊狂舞。

第一個落下海面的巴斯特，被一頭凌空躍起的鯊魚，攔腰一口，咔嚓咬成兩段。

「郡主！」陳永華大急，縱身越過護欄，他使出千斤墜的功夫，下落的速度陡然提升，竟然在電光石火之間，住了郡主本能伸出的右手。

與此同時，他的左手快速橫掃，手指在船舷上，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然而，最終卻什麼都沒抓住，被沐晚晴帶着，繼續墜向海面上張開了一個個血盆大口。

「嘩啦！」又一頭巨大的虎頭鯊躍出水面，尖牙反射出森然的白光。

「啊！」沐王府郡主沐晚晴，本能地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自己的宿命。

然而，預料中的劇痛，卻遲遲未感覺到。反而，腰間也傳來了一股巨力，令她瞬間停止了下墜，調轉向上。

「轟隆！」虎頭鯊落回海中，濺起紅色的巨浪。

沐晚晴被海水淋得打了個哆嗦，遲疑着睜開雙眼，恰看到，陳永化在自己對面，左手握着一把深深插入船舷的短刀，向自己大聲道謝，「韓兄救命之恩，陳某永不敢忘！」

沐晚晴愣了楞，知道陳永華謝的不是自己，螓首上抬，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向上仰望，這回，她終於看清楚了，自己身在何處。

一個高大，健壯，英俊，如天神般的男子，單手緊緊摟着自己的纖腰。另外一隻手，拉着纜繩，徐徐向上。

剎那間，她就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安全了。

渾身上下的緊張感覺瞬間消失，她也顧不上害羞，瞪圓了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對方，目光中充滿了好奇，還有期待。

這是夢吧，下一個瞬間，她在心中默默地想。

這一定是夢，她知道，並且盡量讓自己的身體舒展，被那個天神般的男子帶着，在黑漆漆的大海之上，群鯊的頭頂，凌空飛渡。

這一定是夢，一定，她告訴自己。然後又果斷閉上了眼睛，希望自己永遠不要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