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自作孽,不可活
「砰!砰砰!砰砰砰!」長船上,翻譯小西通政端着火銃,朝着海面射擊,每一槍,都將一名落水的大明健兒,頭顱打個稀爛。
海水很快被血染得像晚霞一樣紅,他卻仍舊殺得不過癮。繼續飛快扣動扳機,將銜着火繩的「鳥嘴」,不斷砸進火銃上的引葯池。
引葯池中的火藥不用他動手,就自行填滿。鳥銃的的鉛彈和火藥,也不用裝填,就射之不盡。
一槍接一槍,他開心地將海面上的俞家軍將士,盡數屠戮。心中充滿了復仇的快意。
紅色的海面上,忽然湧起一股白霧。緊跟着,越聚越濃,越聚越濃,漸漸變成一名白盔白甲,白眉毛白鬍子的老者。
老者手持雁翎刀,騰空而起。「俞大猷——」小西通政厲聲尖叫,接連扣動扳機,將鉛彈如同冰雹般打響老人,卻奈何不了老人一根寒毛。
老人手中的鋼刀,很快劈到了小西通政的頭頂。他雙膝一軟,果斷跪倒於甲板,「俞爺爺饒命——」
甲板塌陷,他被直接劈進了海面,順着海水快速下沉,一路墜向地獄。沿途無數鬼怪,向他伸出血淋淋的手。
「饒命——」小西通政再度扯開嗓子大叫,從吊床上翻滾於地。劇烈他撞擊,令人快速醒來,瞪圓了兩隻腫眼泡,四下張望。
他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一場噩夢,俞大猷已經死了快四十年了。而他今年才三十齣頭。以前只是在倭國,聽聞過「俞龍戚虎」的傳說,這輩子,都不可能跟老將軍相遇。(註:俞龍戚虎,俞大猷和戚繼光。都是倭寇害怕卻非常尊敬的人物。)
現在,這片飄着白銀和絲綢的海面,又要是小西和島津家的天下了。他即將背靠着荷蘭東印度公司,腳踩着大明海商的屍骨……
「砰!砰砰!砰砰砰!」連續不斷的鳥銃聲,從艙門外傳來,打碎了他的幻想。
不完全是做夢,至少鳥銃聲,夢裏夢外一樣。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小西通政剎那間困意全無,跳下床,光着腳去找倭刀。
「嘭」艙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撞開,有個熟悉的身影撲跌而入。小西通政條件反射般將其扶住,觸手處卻是一片濕滑溫熱,濃重地血腥味和西方人特有的體臭味,瞬間鑽入了他的鼻孔。
火光透門而入,照亮來人已經毫無生機的面孔,正是曾經不可一世的大副威爾特。「敵襲——」小西通政嘴裏發出一聲尖叫,丟下大副維爾特的屍體,連滾帶爬地衝出了船艙。
「敵襲,敵襲——」
「大明水師,大明水師官兵來了!」
「***,槳手***了!」
「守住船舵,守住船舵和尾樓——」
甲板上,不止小西通政一個人在尖叫,所有的海盜,不分民族和種族,都像沒了頭的蒼蠅一般,尖叫聲四下亂竄。
受到「援軍抵達」消息鼓舞的大明錦衣衛和沐王府侍衛們,士氣高漲,自發組成了小型戰隊,互相配合著,向海盜們發起衝擊,所過之處,沒有一合之將。
小西通政眼睜睜地看着一個手持火銃的紅毛海盜,沒等將火繩點燃,就被一把凌空飛致的倭刀,掃斷了頸部動脈,鮮血如泉水般四下亂噴。
他本能第抱着腦袋下蹲,隨即,就又聽見一聲慘叫,一名他熟悉的同夥,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被結陣衝過來大明勇士砍成兩段。
「饒命,我不是倭寇,我是他們抓來的大明!我是大明百姓,被他們抓來做舌人。」眼看着大明勇士,又奔自己殺來,小西通政亡魂大冒,毫不猶豫地,雙手抱頭下蹲,同時用大明官話高聲叫嚷。
多掌握一門語言的好處,立刻得到了呈現。那個大明勇士愣了楞,繞過他,丟下一句「靠邊躲,別礙事」,就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小西通政死裏逃生,連聲答應着抱頭奔向船舷,貼着船舷直奔船尾。憑藉矮小卻異常靈活的身材,和嘴裏不停冒出來的大明官話、倭語以及荷蘭語,一路騙過交戰雙方,奔向尾樓外側的逃生小舟。
沿途中,幾乎處處都在交戰。傍晚時喝得爛醉的紅毛鬼和他的倭寇同夥們,既弄不清對手從何而來,又得不到上司的及時組織,明明人數遠遠高於對手,卻始終都被對手壓着打。
有個別機靈的海盜,躲在滅火用的水桶或者沙桶之後,試圖用火繩槍還擊。然而,起伏不定的甲板,卻讓瞄準格外困難。導致射擊的動靜雖然大,卻很難傷到目標一根寒毛。
憋了滿肚子怒火的大明錦衣衛和沐王府侍衛們,則聽到哪裏響槍,則優先舉起門板為盾牌,向哪裏推進。堅決不給射擊者第二次裝填機會。
「韓兄小心背後!」陳永華揮刀將一名紅毛海盜連人帶火槍,一併砍入大海,同時嘴裏高聲示警。
聽到他的提醒,韓慶之果斷向前跳出了三步遠,同時在半空中迅速擰身,手中倭刀奮力斜掃。
「叮!」一把纖細的西洋劍被倭刀砍中,瞬間斷掉了小半截。剛剛從靠近船尾通道口摸上甲板,從背後向韓慶之發起偷襲的北歐海盜杜德利愣了楞,丟下半截西洋劍,轉身就跑。
「想得美!」韓慶之大吼一聲,雙腳落地,緊跟着又彈簧般躍起,手中倭刀凌空劈出一道閃電。
「啊——」杜德利的後背中刀,從肩膀一直到腰眼開裂。鮮血如瀑布般噴出,帶走了他體內的所有生機。
另一名身材高大的北歐海盜,緊跟着衝上甲板,細長的西洋劍寒光點點,疾刺韓慶之胸口。
韓慶之揮臂,倭刀如同鋼鞭般抽中對方劍身。緊跟着,快步擰身,秋風掃落葉!銳利的刀鋒,貼着北歐海盜的下巴掠過,將此人的咽喉和頸部動脈,一併且為了兩截。
「殺紅毛!」鄭大旗舉着倭刀,從韓慶之身邊衝過,撲向一名荷蘭海盜,將對方逼得踉蹌後退。
「殺紅毛!」兩名沐王府侍衛,從側翼撲上,與鄭大旗並肩而戰。
他們二人不像鄭大旗一般勇猛,招式卻極為巧妙,轉眼間,就在荷蘭海盜的大腿上,刺出了三四個血口子,令後者腳步踉蹌,再也無法站穩。
「去死!」鄭大旗把握住機會,一刀將荷蘭海盜砍翻。隨即,揮刀撲向下一個目標,如老虎看到了黃羊。
「殺海盜!」又一隊弟兄,舉着門板,倭刀,高歌猛進。將長船上剩餘的海盜,壓得節節敗退。
而海盜們,因為平素等級過於分明。軍官與士兵,休息時根本不會在同一船艙,甚至不會在同一層。傍晚時,又個個喝得爛醉。
此時此刻,兵找不到將,將指揮不動兵,早就亂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之所以沒有四散逃命,乃是因為船舷周圍全是大海,根本無路可逃。
「韓兄好身手!」陳永華拎刀上前,與韓慶之並立。他的渾身上下,早已經被血漿染紅,分不清哪些血漿來自海盜,哪些屬於他自己,「不僅身手好,膽氣也驚人。明明可以趁着黑夜悄悄溜走,卻隻身勇探虎穴,救下我等。還安排麾下弟兄,及時跳幫過來接應!」
誇讚聲聽起來有點尬,然而,韓慶之卻笑着點頭。
他知道陳永華為何要這樣做。在槳室救人時,陳永華為了鼓舞士氣,宣稱他為泉州水師參將,帶領大隊兵馬悄悄包圍了敵艦。並且帶領所有獲救的錦衣衛和王府侍衛,統一接受了他的指揮。
如今大夥已經殺上了甲板,援軍卻只有鄭九斤翁婿三個,謊言很快就會穿幫。所以,陳永華趕緊又換了一種說法,以確保錦衣衛和王府侍衛們,明白如果今晚沒有韓慶之,大夥誰都難以活命。進而主動不再提起韓慶之冒充泉州參將的「罪行」。
「這裏還得繼續有勞韓兄。」見韓慶之迅速就領會了自己的意思,鄭永華非常高興。忽然壓低了聲音,快速交待,「紅毛海盜和倭寇大勢已去。只要咱們不自亂陣腳,繼續如先前一樣穩紮穩打,肯定勝券在握。為了以防萬一,我得趕緊去找郡主。紅毛鬼從來都不要臉,情急之下,肯定又要挾持郡主來要挾我等!」
「陳兄儘管去,這裏交給韓某!」韓慶之自己不在乎什麼郡主、公主。卻理解陳永華的難處,想都不想,鄭重點頭。
二人雖然總計相處時間,都不到一個時辰,卻已經心有靈犀。隨即,相互笑了笑,各自分頭展開行動。
甲板上的海盜們,的確如陳永華的判斷那樣,大勢已去。然而,東西方海盜的表現,卻截然不同。
倭寇自知罪孽深重,投降之後也你難免一死,佔據了一個由七八隻木桶圍繞而成角落,堅決不肯放下武器。
另一個角落,三十幾名荷蘭海盜,發現繼續戰鬥下去,肯定全都得死在大明勇士的刀下。果斷丟掉了兵器,將雙手舉過了頭頂。
然而,他們嘴裏喊出來的話,卻沒有任何大明勇士能夠聽懂,稀里糊塗,就被衝過來的當勇士,又砍翻了十多個。待韓慶之扯開嗓子提醒弟兄們留活口,剩下的已經不到一半兒。
韓慶之心中大叫可惜,不是憐憫紅毛海盜的死,事實上,這個時代,東印度公司旗下的荷蘭人,個個死有餘辜。
他是可惜,自己了解這個世界的窗口,在快速縮小。
眼下的大明,被北方邊患拖得筋疲力盡,根本沒功夫去看外面的世界。而他穿越而來,急需要了解,包括大明在內,地球上的所有國家和文明,到底發展到了哪一步。
「韓兄弟,紅毛鬼言而無信。不如殺光他們,永絕後患!」錦衣百戶劉永悄悄湊上前,在韓慶之耳畔低聲提醒。
果然如同陳永華預測,他已經猜到了,韓慶之不是什麼泉州參將。先前陳永華所說的泉州艦隊,也不存在。
然而,出於對救命之恩的感激,他卻仍然將韓慶之視為所有人的首領,提出建議之時,保持着最夠的尊敬。
「麻煩劉兄弟將他們的兵器收了,將他們手和腳捆起來。船帆附近就有纜繩!」韓慶之急得劉永的名字,想了想,笑着吩咐,「活人帶回去,比死人更有用!」
他是想說,留着活人,慢慢回去審問。而劉永卻立刻就理解成了,活着的紅毛海盜,交上去能換回來的功勞和賞金更多。因此,猶豫了一下,拱手領命。
「王兄弟,幫我收集火繩槍。讓大夥將倭寇圍住就行了,不着急進攻。」笑着向劉永點了點頭,韓慶之迅速將目光轉向正在負隅頑抗的倭寇,扯開嗓子高聲吩咐。
「明白!」沐王府親兵百戶王雙,立刻心領神會。帶領三名兄弟,小跑着去甲板上的屍體旁,收集火銃。
這東西,打移動目標,很難保證準頭。集中起來,推進到十步之內,對準成群的倭寇齊射,卻可以做到彈無虛發。
結果,還沒等他和身邊的弟兄們,收集其足夠的火銃。木桶后的倭寇們,已經徹底崩潰。尖叫着揮舞倭刀沖了出來,試圖跟臨近的大明勇士以命換命。
這個選擇,無異于飛蛾撲火。
錦衣衛和沐王府侍衛們,不擅長擺弄船隻和火炮,動冷兵器,卻個個都是好手。結成小陣迎住倭寇,刀劍旗下,轉眼間,就將垂死反撲的倭寇,盡數送回了老家。
「呀呀呀——」三名腿短跑得慢的倭寇,沒等與大明勇士發生接觸,就發現同伴紛紛死去。尖叫着掉轉頭,撲向船舷,翻身跳進了大海。
「有鯊魚——」韓慶之本能地提醒了一聲,隨即,果斷閉嘴。
優待俘虜,是***的光榮傳統。可眼下乃是十六世紀初。對倭寇的善待,等於對自己人的殘忍。
更何況,他想要善待那三名被嚇破了膽子的倭寇,也已經來不及。
黑漆漆的海面上,水波翻滾,數只三角形的虎鯊背鰭,在倭寇落水的位置一閃而過。眨眼間,尖叫聲就徹底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