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賭大的
「嗯——」韓慶之低聲沉吟,剎那間,無數念頭,從腦海中快速閃過。
今年是天,也就是公元1625年,如果他記憶沒錯,野豬皮今年,就要定都於瀋陽。而大明,在十九年後,就要亡於李自成和建州女真的聯手打擊之下。
如果眼下,他是大明地方上的一員武將,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千戶,手裏有一兩百號弟兄,再加幾百畝荒地,他也有可能尋找並把握住機會,在戰場上,力挽天河,避免神州蒙難,華夏陸沉。
可他,偏偏是隻身來到大明,除了一把特戰匕首之外,什麼都沒有。並且失去記憶時間長達月!
如果不是今天下午被炮聲震醒,他肯定會被救命恩人鄭九斤帶回福州金牛衛望月屯,做半輩子屯丁。然後,死於某場女真人,或者其走狗尚可喜,發動的屠殺。
如果他想改變華夏的命運,光是憑着鄭九斤父子的支持,還有一把匕首,肯定不夠!
他需要時間,需要幫手,需要人脈,需要金錢,需要……
時間不充足,幫手為零,沒任何資源和人脈可用,身上的銅錢是個位數,在這種情況下,他想要達成心中所願,就必須抓住所有機會。哪怕某些機會,看上去像是在賭博。
「恩公,我可以先帶你去彈藥艙。然後,你再跟我一道去底倉,救被俘的弟兄們。」見韓慶之久久沒有回應,陳永華又行了禮,繼續慷慨陳詞,「萬一救人不利,陳某即便豁出去性命不要,也會拖住敵人,掩護恩公返回彈藥艙,點火……
「好!」沒等他把話說完,韓慶之已經做出了決定。緊跟着,側身讓開了艙門,「陳兄請帶路,先去救人!尋找彈藥艙之事,稍候再說。」
既然是賭,就賭個大的。
即便輸了,自己也可以跳水逃生。然後找機會重頭來過。
而一旦贏了,自己就不再是,一無所有!
「多謝恩公。」陳永華微微一愣,旋即長揖及地。緊跟着,他快速直起腰,看着鄭大旗的眼睛,沉聲詢問,「鄭兄會倭語?可否讓倭寇分辨不出身份?」
「應該,差不多吧。我在長崎,可以跟倭寇討價還價!」鄭大旗不明白他為何有此一問,卻出於對錦衣衛的畏懼,老老實實地回應。
「那好!」陳永華深吸一口氣,單手扶住船艙壁,身體拔地而起,轉眼間,竟然如同壁虎般牢牢貼在了艙頂:「內艙髒亂,關鍵處皆由倭寇把守。鄭兄你換件倭寇的衣服,在前方見機行事。韓兄身材高大,扮做紅毛海盜,跟在你身後。在下,隱藏於兩位頭上。咱們三人聯手,定可讓賊人防不勝防!」
「專業,錦衣衛看起來,並非如傳說中那般只會對付自家百姓!」韓慶之聽了,忍不住在心中偷偷喝彩。
在小組協同作戰方面,他自問也是個內行。可只憑着寥寥幾眼很短短几句交談,便能看出三人的特長,並且做出詳細分工安排,卻是他也達不到水平。
可見,這陳永華是個特種作戰的行家,其千戶身份,也並非靠着祖上餘蔭不勞而獲!
正驚嘆間,鄭大旗已經又換好了倭寇的行頭。而陳永華則手腳並用,貼着天花板,向前爬去。動作之靈活敏捷,絲毫不亞於他這個受過多年訓練的二十一世紀海軍陸戰隊上尉。
恰恰一名起來上廁所的紅毛海盜,踉蹌着從通道中走過。陳永華雙腿盤於橫樑之上,雙手和身體快速下垂,電光石火間,就乾脆利落地扭斷了此人的脖頸。
「陳兄好身手!」鄭大旗看得兩眼發直,低低的稱讚了一聲,趕緊邁動雙足跑過去,將那紅毛海盜的屍體,拖進剛才關押陳永華的分艙。
三人隨即屏息凝神,相互照應着,沿着狹窄的甬道繼續探索,拐過幾道彎后,一扇艙門忽然在側前方打開,有個滿身酒氣的海盜,罵罵咧咧的走出。
才邁出一隻腳,此人就被陳永華卡着脖子拎起。鄭大旗撲上去揮動倭刀,將此人直接戳了個透心涼,然後手腳麻利地,抱着屍體衝進門內。
陳永華和韓慶之,互相看了看,一上一下,果斷跟在了鄭大旗身後。
待三人出來之時,身上的衣服,都被染成了暗紅色。匕首和倭刀上,也有鮮紅的血珠撲籟滾落。
又互相照應着,往前走了十餘米,三人前方拐彎處,忽然有橘紅色的火光跳動。緊跟着,竟有一名當值的倭寇,挑着燈籠,迎面走了過來。
此人鼻子甚靈,隱約聞見了血腥味道。果斷停住腳步,單手按住腰間刀柄,用倭語低聲喝問:「是誰?」
「換班時間到了!」鄭大旗腳步不停,以倭語回應,話里話外,好生一個不耐煩。
那倭寇一聽有人換班,頓時放鬆了警惕,低頭將已經拔出了一半兒的倭刀,收歸鞘內。還沒等他再抬起頭,陳永華已經從半空中游至,雙腿下垂,一個老樹盤根,直接夾斷了他的脖頸。
倭寇立即如木樁般栽倒,韓慶之上前抱住他,匕首在其脖頸處迅速補了一記。隨後將其扔出了臨近船舷的換氣口。
陳永華悄無聲息地自上落下,略一活動筋骨,又提氣返回艙頂,緊跟着向韓慶之打了個手勢,獨自一人,手足並用,爬向前方拐彎處的左側甬道。須臾,黑暗中,就又傳來骨頭斷裂「喀嚓」聲。
韓慶之立刻明白,前方竟有暗哨潛伏,再度暗暗挑起了大拇指,這陳永華不僅藝高人膽大,而且心細如髮。
還沒等他將大拇指放下,拐角處右側通道內,一陣「篤篤」的木屐觸地聲由遠及近傳來,韓慶之側耳傾聽,隨即向上豎起三根手指,示意給鄭大旗,有三名倭寇正在靠近。
誰料陳永華也恰恰貼着天花板折返,遠遠地,竟然做了個跟他一模一樣的手勢。隨即,愣了楞,衝著他露齒而笑!
二人會心地相互點頭,再度展開配合。不多時,三個倭寇,一盞馬燈,就出現在二人的視野之內。
「口令!」其中一名倭寇謹慎,發現前方好像有人,立刻用日語發問。
陳永遠聽得心中一緊,果斷悄然加速。與此同時,甬道之中,卻響起了鄭大旗的聲音,「八嘎,問什麼問,水手長大人巡視!」
他是用日語所說,並且帶上了明顯的憤怒。三名倭寇立刻被嚇了一跳,遲疑着停住腳步。韓慶之見狀,也立刻抬起頭,壓低燈籠,將腦袋藏在昏暗處,用英語假裝荷蘭語說道,「rrhrists!」
「嗨!」三名倭寇哪能分辨得出,荷蘭語與英語的區別,立即不約而同向他們的紅毛爺爺鞠躬。
鄭大旗本想手起刀落,忽然間,船體卻被海浪推得一晃。三名倭寇猝不及防,身體擠做了一團。
半空中,陳永華閃電般撲下,揪住其中兩名倭寇的腦袋,用力對撞,「嘭!」腦漿四濺。
第三名倭寇這才發現情況不對,張開嘴巴就準備高聲示警,還沒等他喊出聲音,韓慶之已經撲到,掌心匕首迅速一掃,將他的喉嚨連同頸部動脈,齊齊一分為二。
鄭大旗拖走屍體,從通風口處,丟進大海。三人相互看了看,隨即再度結伴而行。不多時,便沿着一道舷梯,緩緩進入了底倉。
離槳室大約有十餘米遠,又有一道燈光沿牆壁折射而來,將陰影一寸寸吞沒,同時還有兩人的低語和笑聲快速傳至。
韓慶之和鄭大旗一左一右,守在拐角兩側,等算準時間,皆一百八十度轉身。
韓慶之的匕首直接割斷了左側倭寇的咽喉,鄭大旗的倭刀卻只是捅穿了另一名倭寇的肺葉。後者面目扭曲,本能地轉身逃頭,卻被守在天花板處的陳永華伸出右手,生生捏碎了咽喉。
槳室已近在咫尺。
長船遠不及被當作戰利品的福船那樣戒備寬鬆,大開殺戒勢必招來大批敵人。能有驚無險走到此處,韓慶之已十分知足。
接下來便要真刀真槍地拼個你死我活了,他這樣想,隨即握緊手中的特戰匕首,準備盡量速戰速決。
可陳永華嘴裏,卻忽然發出了「吱吱」的老鼠叫聲,緊跟着,牙齒相撞,又發出了一串啃噬木頭的聲響,惟妙惟肖。
無論是偷吃糧食,還是啃嚙木板,老鼠都是水手們的大敵。槳室里,迅速傳出了幾聲倭語咒罵,經跟着,兩個粗壯的倭寇拎刀沖了出來,左顧右盼。卻沒瞧見老鼠,只看到兩個身材魁梧的地獄使者。
此二人***掉之後,陳永華立即從上方接近艙門。卻不再徒手殺敵,而是雙腳落地,雙手握緊了一把剛剛繳獲的倭刀,急撲而入。
槳室內立時大亂,看守在此地的剩餘七名倭寇,大罵著撲上。卻在轉眼間,就被陳永華砍翻了三個,剩下四個魂飛膽喪,慘叫着沖向門外。
早有準備的韓慶之和鄭大旗兩個,接連揮動兵器,將逃命的倭寇送回了老家。
所有嘈雜聲,戛然而止。陳永華從屍體上找出鑰匙,快速替一名被鎖在槳位旁的弟兄,解開鐐銬,同時低聲命令,「劉永,你去替大夥開鐐銬,準備奪船。泉州水師韓參將,帶着他麾下的弟兄們來救郡主殿下了。」
「什麼?」正如同牲口一般被鎖在船槳旁的所有人,都本能地抬頭。看向韓慶之的眼睛裏,充滿了狂喜。
「嗯,嗯!」剎那間就理解了陳永華的良苦用心,韓慶之挺胸拔背,先咳嗽了幾聲,然後大模大樣地抱拳,「弟兄們受苦了,此船已經我泉州水師團團包圍。但是,顧忌郡主安危,無法開炮。韓某不得已,只好帶着親兵摸上來,先救大夥,再救郡主!」
打海戰,紅毛鬼和倭寇,憑藉船堅炮利,佔盡了上風。
可面對面肉搏,陳永華和他手下這群弟兄,卻未必會輸。
大夥眼下差的,就是一股士氣。
而韓慶之,變成了韓參將,還帶着一支「船隊」趕到,恰好給了大夥這股士氣!
剎那間,道謝聲四起。
韓慶之笑着向大夥,還了個一個羅圈揖。然後帶領鄭大旗,用鑰匙給眾人,挨個打開身上的鐐銬。
待所有人都恢復了自由,他才快速又走到了大夥中央,笑着發出邀請:「怕死的,就留下,但是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不怕死的漢子,跟我們走,殺海盜,救郡主,用紅毛鬼的血,洗刷爾等身上的恥辱!」
「願唯韓參將馬首是瞻!」陳永華做戲做全套,第一個拱手領命。
「願唯韓參將馬首是瞻!」六十多名獲救的弟兄,齊聲回應。他們當中,未必人人都相信,韓慶之和陳永華兩個剛才的說辭。
然而,卻誰心裏都明白,想要活着回家,只能殺出一條血路。否則,就會被鎖在暗無天日的底倉里,划槳到死,然後被直接扔進大海。(註:大航海時代,歐洲戰艦通常用奴隸和罪犯當槳手。一旦成為槳手,壽命通常都不會超過兩年。)
「走,為了我們父母兄弟!」一股豪情,從韓慶之心底油然而生,高高舉起匕首,他大喊了一句,邁步沖向通往上層的舷梯。
「為了我們的父母兄弟!」眾人聽得似懂非懂,卻覺得順嘴,齊齊高聲重複。.
海浪聲音很嘈雜,他們的吶喊聲,在黑夜裏無法傳得太遠。
然而,這聲吶喊,還有那六十個驕傲的身影,卻永遠銘刻在了時空當中。
燦若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