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墨家夫人
皇帝在西郊不回去,錄昭冶在南宮便不回去,宮中只留了於太師守着。
陳鷺之去看了山上的胡椒樹,它們已經融入了山野中,長勢不錯,每日都有專門的人去打理。
看那生長的樣子,估計還得過個一年多才能結果子。
陳鷺之彎腰在地上挖野菜,寒香提個籃子在後面跟着,將她挖出來的野菜都仔細放好。
蕙芸也趴在地上一起挖,“主子,這菜好吃嗎?”她看着手中紅彤彤的葉子道。
陳鷺之笑笑,將一把紅莧菜放進籃子裏,“你吃了就知道了,尚父最近上火,吃這個好。”
蕙芸道:“主子真是賢惠。”
挖滿了一籃子野菜,幾人就回宮往廚房走去,桂嬤嬤趕緊將寒香手裏的菜籃子接了。
“喲,姑娘,這個菜要怎麼做?”
陳鷺之上前道:“放在那兒我來做。”
桂嬤嬤提着籃子道:“是,夫人,那奴婢去把菜洗洗,您只管來下鍋就是。”
“有勞嬤嬤了。”陳鷺之道。
午時,陳鷺之做了清炒紅莧菜、紅莧菜豬肝湯、蚝油杏鮑菇、野筍火腿土雞煲、荷葉南瓜蒸排骨、豬肚雞、清燉獅子頭、文思豆腐、椒麻雞、豆豉香乾回鍋肉……
錄昭冶望着一桌子的菜一時間沒有動筷子。
陳鷺之笑着看向他,“怎麼了,是不是好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了。”
錄昭冶道:“你若實在要做,以後便少做幾樣,一上午都泡在廚房裏,你那眼睛還能用么。”..
陳鷺之夾起一塊雞肉放進他碗裏,“不用你操心這些,我自有分寸。”
一頓飯還沒吃完,桂文就匆匆的跑到鍾佺耳邊說了幾句話。
只見鍾佺不得不上前來打擾二人吃飯,他躬身道:“尚父,外頭有人找夫人,是墨家的人。”
陳鷺之鄭重地看著錄昭冶,拉了他的手道:“興許是生意上出什麼事了。”
鍾佺道:“墨家的人很着急,想請夫人隨他們走一趟。”
錄昭冶並沒有多心,他輕輕拍了拍陳鷺之的手背,“把飯吃了再去。”
陳鷺之嗯了一聲,幾口把碗裏的飯扒拉完了,對她來說,賺錢的事萬萬不能耽擱。
就在她站起身來預備告辭時,錄昭冶也起身,“洒家也去。”
陳鷺之愣了愣,又趕緊道:“那你換身便服隨我同去。”
錄昭冶很快換好了衣服跟着陳鷺之出了南宮,趕墨家馬車的兩人看見陳鷺之還攜帶了個男人出來,頓時心裏明白了。
兩個車夫見著錄昭冶便躬身低頭,一副很懂規矩的樣子,錄昭冶對他們的表現還算滿意。
陳鷺之帶錄昭冶上了馬車,二人沒有攜帶隨從。
馬車裏,陳鷺之神色也有些嚴肅,她小聲道:“從前都是一個車夫來,今日卻是兩個,想必一定是不得了的事。”
外面兩位車夫的耳朵尖,將陳鷺之的話都聽了進去,於是,其中一人冒昧地答道:“老爺,夫人,這番尋夫人去並不是為著生意上的事,夫人去了便知,主公說會給夫人豐厚的報酬。”
“到底是什麼事?”陳鷺之問。
車夫道:“夫人,這些事我們做下人的不便說起,夫人去了便知。”
既然如此,陳鷺之也不再問了,馬車用比平時快的速度往墨家府邸駛去。
車子停在墨家府門前,兩車夫一起拉開帘子請二人下來。
剛一下車,一個少年就迎了上來。
“晏心。”陳鷺之道,“你也回來了,到底是何事?”
晏心看了錄昭冶一眼,簡單地行了個禮,對陳鷺之道:“二位請跟我來。”
剛進到府中,晏心便頓住了腳步,他站在墨家的大堂外對錄昭冶恭敬道:“大人,此事涉及墨家夫人私事,還請大人在大堂坐着稍候。”
錄昭冶嗯了一聲,自己便朝大堂走去,有侍女立刻為他引座倒茶。
陳鷺之看了他一眼,便隨着晏心往內院走去。
“墨夫人怎麼了?”她道。
此刻,晏心面色凝重,他還沒想好要怎麼說。
見他如此,陳鷺之自當不再問,究竟如何,她去看了再說。
一進入內院,一眾丫鬟婆子就圍了過來,紛紛來接引陳鷺之。
陳鷺之當下就感覺不妙,墨家夫人是個孕婦,七八月的肚子,已經臨近生產了,若是出了什麼事一定小不了。
在一眾人的簇擁下,她快步朝里走去。
一進到屋裏就看見門邊圍了四個大夫,三個年紀大的,一個較為年輕的,均是面色凝重,彼此低頭商討着什麼。
身旁的一個嬤嬤道:“夫人,裏面請,主公也在裏面。”
陳鷺之又加快了腳步。
一進去便瞧見了朝她看來的墨華清,他神色淡然,但仔細一看眼底彷彿有一絲悲戚。
“你來了。”墨華清淡淡道,“我曾聽說你在宮中助葉淑儀產子,便想請你來看看。”
他側身讓開,露出躺在裏面床上的女人。
班嬌然神色蒼白,嘴唇看起來沒有一絲血色,睜開的眼睛裏也看不到半點神采。
陳鷺之大步走到床邊,看着床上的女人時心裏噔的一痛,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怎麼了?”她柔聲問。
墨華清看了眼躬身在一旁的嬤嬤,示意嬤嬤說話。
那嬤嬤便道:“夫人,這些日子大夫為我家夫人診脈,發現孕象沒了,想來是……胎停了。”
“你閉嘴!”班嬌然的眼中升起一絲怒意,由於用力罵人,她咳喘了幾聲。
嬤嬤說完便自行請罪跪在了地上。
胎停了?
陳鷺之看向墨華清,“大夫怎麼說,有幾日了?”
墨華清招手喚了個年紀大的大夫過來,那大夫道:“回夫人,小的七八日前摸着脈象便覺得不對,昨日與旁幾位大夫再次確認了,的確是胎停。”
再次聽到胎停二字,班嬌然眼淚滑落下來,連連不斷,很快便浸濕了枕頭。
陳鷺之看着她那副模樣,心裏也跟着難受,同為女人,很能感同身受。
陳鷺之朝着墨華清見了個禮以表示自己的歉意,她道:“墨先生,墨夫人,我能力有限,不如聽大夫的,該怎麼做儘快吧,胎兒在腹中耽誤不得,恐怕會危急母親性命。”
大夫也趕緊道:“夫人說得沒錯,必須儘快處理,墨先生,您決定吧。”
墨華清起身看了幾位大夫一眼,又看向陳鷺之,“你也沒有辦法是嗎?”
陳鷺之搖搖頭,“我是見識多,但我不是大夫,當初葉淑儀生產我也只是幫了點小忙,與墨夫人此番的境況大有不同。”
墨華清頓了頓,沉聲道:“大夫,開藥方吧。”
大夫趕緊應道:“是。”
這幾個大夫都急得暈頭轉向了,自從查出來是胎停后,他們便要開催產葯給班嬌然服下,豈料她一直不配合,導致拖到了現在。
這麼大月份的孩子胎停是不多見的,有的會胎停后自然娩出,有的會滯留體內。
如果配合大夫開的藥物輔助孩子娩出,對母親來說大概率是安全的,難就難在班嬌然不配合。
大夫悄聲對墨華清道:“墨先生,無論如何也要勸夫人把葯喝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墨華清應了聲好。
陳鷺之退了出來,站在了幾個正在開藥方的大夫身邊。
她說話說得小聲,不讓裏面的人聽見,“大夫,拖了這麼久,您還有把握保住墨夫人的性命嗎?”
幾位大夫面色凝重,唯一的年輕大夫沉聲道:“回夫人,把握不大,小的瞧着墨夫人的臉色,恐怕不太好。”
陳鷺之聽着也揪心,她從大夫的圈子裏出來,正看見站在門口的墨華清。
“墨先生。”她喚了聲,“墨夫人前些日子可有做什麼,吃什麼?”
墨華清搖搖頭,“府中有專人照看她,吃的用的都是好的。”
懷孕七八個月胎停一般與孕婦身體出現異常有關,班嬌然的身體肯定不是突然之間就異常的,一定是有什麼緣由。
墨華清背着手看向外面,緩緩道:“大夫說,她曾用過的涼葯會有此類併發症,她曾是官妓。”
涼葯便是楚國女子用的避子葯其中一種,其中含的有毒物質各不相同,有的是麝香,甚至有的是水銀,也不知墨夫人服用的到底是什麼。
陳鷺之沒想到,墨華清娶的竟是一個官妓,他們墨家如此家大業大,卻沒強迫他娶個名門閨秀來抬一抬自己的身份。
墨華清這個人倒是有些特別。
陳鷺之在心中嘆了口氣,只道:“你務必去安撫她,讓她把葯喝了,拖了這麼久,你要做最壞的打算。”
墨華清沉默了片刻,轉身朝屋裏走去,他坐在班嬌然床前,柔聲安撫着。
很快,大夫的葯就熬好了,由侍女扇涼了端上來。
墨華清接過碗,一手將班嬌然拖了起來,“夫人,聽為夫的,把葯喝了。”
班嬌然的眼淚彷彿已經流幹了,此刻眼眶紅腫着卻流不出一滴淚來。
她木然地看着眼前的葯碗,蒼白的嘴唇動了動,“墨郎……我不會再有孩子了。”
“會有的,你先把葯喝了。”墨華清不停地安撫。
陳鷺之遠遠地看着這一幕,她與幾個大夫依舊站在一處,看見了其中兩個大夫默默地搖了搖頭。
不知為何,陳鷺之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就算班嬌然乖乖喝了這葯,恐怕也難逃一劫。
有時候厄運來了,周圍的人是能感覺到的。
墨華清勸了許久,才終於將那一碗葯給她灌下去,班嬌然心裏反胃,差點將葯全吐了出來,幸好她忍住了。
催產葯是晚上才發揮作用的,墨家夫人的屋裏圍滿了丫頭婆子,大夫全部候在外邊等候吩咐。
陳鷺之之前從屋裏退了出來,來到大堂見了錄昭冶,他還老老實實坐着喝茶。
陳鷺之將事情都告訴了他,錄昭冶沉默了片刻后從腰間摸出一枚牌子,“叫人去宮中請個太醫來。”
這一幕恰好被過來的墨華清看見,他朝錄昭冶拱手行禮,“不勞煩了,即便太醫來了也是這樣。”
錄昭冶遂將牌子掛了回去。
陳鷺之問道:“墨夫人如何了?可還順利?”
“伺候的人都在,聽天由命。”墨華清道。
陳鷺之從他的話中感覺不到生機,想必墨家夫人那邊一定不怎麼好,甚至已經出現了頹相。
晏心在旁候着,墨華清道:“晏心,派人去請一位族中的長輩過來。”
晏心垂首道:“是。”
請族中長輩,是來辦喪事的吧,陳鷺之多少也知道一些他們墨家的規矩。
墨家人多,長輩不一定都和小輩們住在一起,再加上他們墨家的普遍是東奔西走,所以不常聚集。
辦白事時需要請至少一位長輩過來。
墨華清看了看陳鷺之,“二位若是覺得晦氣,我現在就派人送你們回去,來人,安排馬車。”
陳鷺之制止了他,“有什麼好晦氣的,我不講究這些,再等一等吧,看看有沒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
她抬頭看了眼錄昭冶,“你隨馬車回去,我晚些再回。”
錄昭冶輕掃她一眼,“我也不講究。”
也是,錄昭冶什麼沒見過,西北死的人可以鋪滿京都幾條大街。
墨華清心中感激,命人給他們上了點心墊墊肚子。
此刻,墨府里的人也顧不上吃晚飯,後院裏忙成了一鍋粥。
有嬤嬤匆忙來報:“老爺,您還去看看嗎?”
墨華清邁了大步朝後院走去,一進到班嬌然的屋子裏,就見着一群躬着身子低垂着頭的丫鬟們。
幾個大夫已經圍到了床前,原本應該商量接下來用什麼葯的,但是方子寫到一半就停了。
墨華清來時,班嬌然正朝他伸出手,看她的口型似乎喊了一聲:“墨郎。”
墨華清握了她的手指,眼睛瞥到了她身下的血跡。
穩婆此時不得不插嘴,“老爺,孩子沒出來……”
墨華清握緊了班嬌然的手,“你感覺如何,要不要歇歇?”
“我想睡會兒。”她發出了微弱的聲音,一雙眸子定定地看着墨華清,似乎頃刻間有了絲生機。
那絲眼中的光芒看在大夫眼裏,正是迴光返照的跡象,寫方子的年輕大夫徹底停下了筆。
墨華清看了一下穩婆所在的位置,他不可能讓自己的女人這樣曲着腿不體面的死去。
“去請陳夫人。”他道。
因不便叫錄昭冶的名諱,所以他們都知道所謂的陳夫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