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舊夢(中)
作為下一任八坂家的繼承人,玉泉每天都要努力學習如何管理家業。
直到夜幕降臨,一天的課業才算結束。
拜別老師后,玉泉步履匆匆地奔走在曲折的迴廊上。
他現在腦子裏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去看望母親。
自從生下妹妹后,母親的身體就越來越差了。
玉泉對這個所謂的妹妹沒有任何好感。
沒有父親的允許,誰也不能打擾玉霄,就連身為哥哥的玉泉,也從沒有見過自己的妹妹究竟長什麼樣。
有時只會瞥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和一頭淺藍色的頭髮。
關於玉霄的事情,玉泉一點也不關心,甚至是憎惡。
如果不是因為玉霄,母親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圍牆上爬滿了凌霄花的藤蔓,那是母親最喜歡的花,現在已經入冬,恐怕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那赤橙的漂亮花朵了吧。玉泉忍不住在心裏想到。
走到房門前,玉泉理了理衣衫,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儀錶得當,他正準備推開門,忽然聽到了屋內的談話聲。
「……那孩子從生下來身體就不好,能活下來都是個奇迹,你不僅沒有盡到父親的職責,卻還如此嚴厲苛責。」
「夫君,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女人的聲音似水般清雅柔和,只是聽上去有幾分虛弱。
「理惠。」
如鋼鐵般堅毅,毫無色彩的聲音響起。
「此事關乎整個家族的命運,我意已決。」
房間內,男人跪坐在床邊,他的面前是一位貌美的女人。
女人半邊身子都靠在被褥上,她面色蒼白,墨發如水般傾瀉而下,眉間是撫不平的愁容。
「我知道,我都知道。」
理惠那雙明亮清澈剪水瞳,此時已經盈滿水光。
她強忍住眼中的淚,露出一個無力的笑。
「你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孩子身上,可你有沒有想過,那孩子如果只有一雙金眼的特徵,卻沒有與生俱來、得天獨厚的天賦呢?」
「……想依靠那所謂的賜福來殺死鬼舞辻,未免太過於虛無縹緲了。」
「如果能夠殺死鬼舞辻……那這些年來鬼殺隊為何依然存在於民間?」
「它已經存活了數百年,有着你我都無法比擬的閱歷。」
「更何況,玉霄是人、不是讓你隨意驅使的工具……」
理惠說著,喉嚨突然傳來一陣癢意,她拿起床邊的絲綢手帕,捂着嘴唇劇烈地咳嗽起來。
點點紅色如同盛開在雪地里的梅花般,滲透在雪白的手帕上。
正治見狀整個人為之一顫。
他剛想站起身,卻又像是意識到什麼一樣,動作忽然頓住。
隨後緩緩偏過頭,不去看結髮妻子那張日漸消瘦的臉。
理惠擦了擦唇邊的血,語中已染上濃濃的悲切。
「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像是被命運無情地戲弄着。
殘破的家,殘破的人生。
無論你我,誰都無法得到完整的結局。
正治袖口裏的手緊握成拳,最後又無能為力的放鬆。
父親臨終前交代的話仍舊曆歷在目。
「正治,在我所有孩子中,你無疑是最為優秀、最為出色的。」
「無論何時,切勿忘記,身為八坂家的一家之主,一切都要以家族利益為重,你身上擔任着日後整個八坂家的未來。」
「……絕不能因為任何私情而做出有損家族顏面或者利益的事。」
正治心裏其實很怕。
他怕自己心軟、怕自己猶豫,怕自己動搖。
他是人,人的心是肉做的,不是石頭也不是鐵。
倘若玉霄真如理惠所說,空有一雙獨特的眼睛,而沒有任何天賦,那他至今為止做出的努力,傾注的心血只能是鏡中花水中月,一場空。
可他不能就此放棄。
既然在百年之前就曾有人將無慘逼至絕境;那麼百年之後,亦有人能夠像那位散發著太陽般熾熱光芒的劍士,甚至超越他、替他將無慘徹底抹殺。
所以,哪怕是虛無縹緲的希望,他也要放手一搏。
八坂正治可以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可以是個不稱職的丈夫,但絕不能是一個無能的家主。
如果可以的話,誰又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去面對那麼殘酷的命運呢?
他寧願自己來承受這一切。
「現在放棄,已經太遲了啊……」正治喃喃道。
似是無奈地嘆息,又似在嘲諷自己的無能。
他忽然站了起來,背對着床上的女人。
「你……就不要再多管了。」
最終還是沒有勇氣將那句關心的話道出口。
正治走向門口,躲在外面偷聽的玉泉聽見腳步聲接近后,一時情急,直接鑽進庭院的草叢裏隱藏自己。
直到看着父親的背影漸行漸遠,他這才從草叢裏膽戰心驚爬了出來。
顧不得那麼多,玉泉推開房門,衝到了理惠的床邊。
「母親!」
映入眼帘的是母親削薄的身形,在看到床邊染血的手帕后,少年再也忍不住了,淚水模糊了雙眼,趴在床邊無聲的痛哭起來。
「怎麼會這樣……」
「玉泉,不要哭。」
理惠神色柔和地伸出手,憐愛地放在少年的頭髮上,輕輕地撫摸着。
「你以後是要成為一家之主的人,要做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要讓人輕易看見你的眼淚……」
玉泉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我如果不哭的話,母親就不會離開我了嗎?」jj.br>
理惠微笑着,認真地告訴他:「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陪伴,母親終有一天會離開你。」
「所有人都是這樣。」
「我們見證別人的離去,最後再看着自己離去。」
「世間萬物都是美好而短暫的,正因如此,才會顯得如此珍貴。」
感受着少年顫抖的身軀,理惠吃力的伸出雙臂,將玉泉攬進懷裏。
像是小時候做過的無數次那樣,她輕輕拍着少年的背,一邊咳嗽,一邊為他耐心解釋起來。
「不要去怨恨你的父親,也不要去怪罪你的妹妹。」
「你父親,他只是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妹妹身上……」
「他不僅是為了你,更是為了整個八坂家……詛咒一天不解除,無論是你、還是他,亦或是被逐出本家的旁系。」
「只要身體裏流淌着同樣的血液,就註定無法擁有完整的人生。」
「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沒有錯……」
「母親,我不懂,我不明白!」
玉泉縮在母親微涼的懷抱中,哽咽的質問道:「照您這樣說,難道那個造成這一切的傢伙都沒有錯嗎!」
理惠手上的動作忽然頓住了。
「鬼舞辻啊……」
「只是和我們所有人一樣,想活下去罷了……」
玉泉將頭埋在了母親的懷裏。
他只有十歲,還無法完全理解母親話中深奧的道理。
「既然它想活下去沒有錯,那我想要這個家能夠幸福也沒有錯!」
「只要讓造成這一切的傢伙消失就可以了!」
「沒錯,只要讓那個多餘的人消失就可以了!父親一定會變回原來那個溫和親切的樣子,只要他變回來了,就可以全心全意的照顧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