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變質
“影子......開什麼玩笑。你究竟想幹什麼？”
少年警惕地往後退了幾步，與“德萊阿古”拉開了距離。
“我們一直認為，人的影子裏藏着很多很多東西。那些平時所不齒的東西，那些人性中的污穢和軟弱，那些在道德的煎熬和希望的扭曲中誕生的灰燼，都會被人深深地藏在影子裏。”
“所以，靜靜感受一個人的影子能幫我很好地了解他。我特別感興趣......你現在變成什麼樣了？尊敬的獵頭大人？”
不寒而慄。似乎身體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發出哀鳴聲。作為遠古時代的刺客，德萊阿古所知曉的真相一定比少年要多很多很多。他的話里藏着威脅的刀鋒，但字裏行間又讓人揣測不出來什麼確切的意思。這正是少年最擔憂的事情——大家都對他藏着秘密，用一個又一個謎語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網。
但他卻沒有任何應對的方法。前路坎坷神秘，一片混沌之際又有何資格去追尋真相？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如果你已經代入了你宿主的記憶，絕不可能不知曉關於我的故事。”
“是啊......但你心裏也很清楚吧？那都是最表層的‘印象’，構成不了綜合的‘概念’。更何況，他又怎麼會知道你身上所背負的東西呢？”
德萊阿古特地強調了“他”這個詞，似乎對這副軀體並無任何認同感，甚至有些厭惡。這更類似是強者對於弱者的鄙夷，是弱者精神和尊嚴的崩塌。黑格斯正是意圖用這種方式，告知“有些飄飄然”的少年，你還沒有任何比肩神明的資格。
少年陷入了沉思。他無法回答這位遠古者的問題。他甚至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進行任何形式的拒絕，因為單他一人就可以輕鬆碾壓包括傑式卡和米歇爾在內的任何人。
這一切......真的還有辯駁的餘地嗎？
“如果我不答應你，你大抵可以採取強制手段。你為什麼不這樣做？”
“因為，那是奉黑格斯大人之命。你還有用......在凈化奧安城的詛咒感染之前，我不能對你採取任何傷害措施。你看，即使是那位孤高之神，也依舊對你這樣的人心懷憐憫啊。”
“黑格斯他——”
“我們的復蘇只是短暫的。因此，我也不願跟你在這個問題上浪費太多的時間。不願意就罷了。你的秘密遲早會揭曉，當那個計劃徹底暴露在世人面前之時......說實話，我並覺得你有應對的把握。”
那綽綽黑影冷冷地投來一瞥，身形微微晃動便悄然無蹤。少年只覺自己一身冷汗濕潤了額頭。庫爾斯特的壓迫力太大了......遠遠超過那天酒館中面對的威脅。還好他今天沒有繼續緊逼，不然少年真的不知道如何收場——如果一直拒絕就是不給黑格斯面子，而如果最後妥協，鬼知道他們會拿怎樣的秘密籌碼來要挾和控制自己？
在重重思考下，少年不可能那麼快做出決定。
呼吸終於通暢了。緊縮的壓抑感突然如麵包般蓬鬆。這也讓一直緊繃著精神的傑式卡長舒了口氣。三道黑影聯合起來屠滅最後的喪屍群，這場戰鬥已毫無懸念......但並不會讓人感到絲毫的安寧。
“這並不是靠我們贏下的戰鬥......這是靠施捨，是靠佔有，是黑格斯操縱信徒以獲取他們精神力量支持的把戲。我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傑式卡有些垂頭喪氣。對於他來說，戰鬥的勝利無法讓他感受到任何振奮。
“這更像是某種詛咒。就算他們三個真的願意忍受這樣的經歷，但對於親眼見證這些的我們，我根本難以想像......就算以榮耀的方式戰死，也好過作為神卑微的傀儡這般苟活。”
“可是，至少最絕望的結果沒有發生。你們都還活着。”
米歇爾撫髯，悵然而立。所見之景似乎讓他想到了許多事情。
“只要活着，不就是最重要的嗎？試想有那樣多無辜者慘死於這座城下，死後也不得安息。庫爾斯特們雖邪惡兇狠，卻讓這場戰鬥終於在苦難中終結。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即使如螻蟻般被玩弄於掌心？”
回想起在冥界和黑格斯的一番邂逅，少年不由得問出了這般質詢，霎時間引得二人一陣沉默。那時碰面，少年是作為“被選賜的英雄”進入聖殿的幻境殘像中。他做夢也想不到黑格斯會如此踐踏他的尊嚴——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力量，待升格影響消退後三者也都會回歸凡人。這樣暫時的得意又是否有絲毫的意義？
芮爾......大人。我無法理解。您所指引我走向的，正是那般未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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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打掃戰場中。
三名庫爾斯特已收斂了鋒芒，但其泛濫的死氣依舊如張牙舞爪的觸鬚，不斷向外延申着。他們靜靜坐在破碎的石墩之上，望着少年一行人在殘臂斷肢中努力開拓道路的模樣，卻也只是無所謂地把玩着手中的刀刃。
對於這趟相對短暫的降靈之旅，他們並沒有抱以太大的熱情。肆意屠宰這些毫無知覺的喪屍也並無法給自己帶來任何成就感。相比之下，也只有關於少年的秘密吸引人。當獵頭的榮光早已黯淡，人類垂垂可危之際，他真的，就如預言所說一般，能擔當起“那樣的大責”嗎？
誰知道呢......
百無聊賴之際，名叫“路西維爾”的庫爾斯克卻是神秘地嘴角一顫。
“想到些什麼了？”
德萊阿古摩挲着手套。
“發現了些不得了的事。你們對利帕尼，那個聖樹鎮有研究嗎？”
“我當然知道......正是這副身子的原主人去那裏求救的吧。還遇到了一個故作高深用魔法隱藏自己狀態的虛偽惡棍。找他們幫忙沒有任何意義，只是徒勞的掙扎。”
“嗯。有意思的就在這裏。我猜，你的奴隸應該是跟某位法師達成了‘約定’？”
約定......
眯起眼睛，德萊阿古想到了許多過往。可憐的科林·曼奇心懷激動地踏入傳送陣，以為就能輕鬆獲得那萬分珍貴的黃金之種，卻踏入陷阱中，被傳回了這地獄戰場。在剝奪他的靈魂，奪取這副軀殼之前，伊莎·德萊阿古都能清楚聽到那悲傷之人發出的，痛苦，絕望，失落的咆哮。
“是啊。我記得。即使時光已磨滅過千年，人類的自私和虛偽依舊不變。你提起那個早已作廢的約定，想說些什麼？對這個愚蠢的信徒表示憐憫嗎？”
“那倒不是。我是感覺，可以大鬧一場。”
“虛偽之人的最後一絲善念。如果能把握住，一定會有奇效。”
最後一名庫爾斯特是德爾特爾的奪魂者，名叫“伊夏”。他與路西維爾都是以出眾的感知能力聞名遐邇，被紀念在刺客之書上。而大哥德萊阿古，則是專註於戰鬥的莽夫，正因如此，他無法察覺這兩人口中的“有趣之處”。
“別藏着了。有話快說吧。我看這幾個傢伙......要不了多久就能清理出道路了。”
話音未落，空間的角落現出了一個難以察覺的裂縫。劇烈的紅色風暴在其中電閃雷鳴，如果穿過這層雲霧，似乎就可以導向另一個空間。
“看到了吧......這是返回利帕尼大書庫的空間魔法。那個女人留了一手......整場戰鬥是他針對科林·曼奇的考驗。如果他能獲勝，這個魔法會在等待一段時間后自動施展術式，以期待給這可憐蟲一個驚喜。但其實是驚嚇才差不多吧。”
“本來應該是很大的範圍——能帶着這少年和其他人一塊過去封賞受功，去往黃金之種所在地。被我壓縮為了小型裂縫，只能容納一人進入。我想我不必多說了吧，大哥。”
路西維爾微微欠身，給德萊阿古讓出一條道來。
“好好作為一番吧。讓這一切成為我們王上的......意外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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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裝得很像樣的人，在像樣的地方出現，看見同類，也被看見，這就是陰謀家的社交。
當裂縫關閉之際，彷彿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在內心“彭地”碎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