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真實”?
會有什麼奇怪的感覺嗎?還是只是單純的麻木與妥協?
當你踏入這道連接空間的星門,自己的身影化成碎片又重新聚合,然後在舞動的粒子光束中散落無數重影之時,你的腦海究竟是空無一物還是思緒萬千?
這是玄之又玄的東西。或許連自己都不會太清楚。你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當絢爛的魔法霞光在眼前重新打開缺口時,那陰冷的狂風和漫天的血色。
這裏,是哪?
你不由自主地這樣問向自己,卻在茫然中被能量波強行推下半空。
於是,科林·曼奇望見了漫山遍野爬滿城市建築的屍群。蘇醒者們向著倖存的人類發起着恐怖的侵襲。當末日之景在眼前顯現之時,他壓根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心!曼奇!!!快,快站起來!”
頂樓上黑衣男人的焦急呼喊。恍然的意識此時此刻才開始清晰——那個男人,叫吉里·默爾克。
他的身體終於開始不再僵硬。當暴走的蘇醒者裹挾着劇毒烈焰撲向他的最後一秒,他遁入陰影之中,逃到了吉里的身邊。
轟隆的爆炸聲,血腥的撕裂感和空氣中燒灼的屍體臭味,此時此刻無比真實。
“你怎麼回事?曼奇!!!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眼前的男人非常惱火地狠瞪着他。
“殿下交派給你的任務呢?黃金之種呢?牧師呢?說好的要凈化奧安污染,你離開了這麼久卻突然又回來了?”
“你聽我解釋......情況跟我料想的不一樣!”
“有什麼好解釋的?事實勝於一切雄辯!當初就不應該把這麼重要的任務託付給你!真該死......”
“可是木已成舟。先從這場浩劫中活下來,再考慮其他對策吧。”
吉里不再理會自己。一向沉默寡言的德爾特爾也僅僅是暗自搖頭后便不再有任何反應。而被圍困着的少年一行人,此時此刻也已注意到自己的回歸。
恥辱。簡直是莫大的恥辱。所有的努力到頭來都毫無意義。那所謂的魔法知識協會會長,自始至終都只想玩弄自己於股掌之間。這裏沒有黃金樹和大教堂。這裏只有恐懼,災難和絕望。
高貴的利帕尼聖樹鎮,或許從未承認過冒險家協會的卑賤之人吧。
他苦笑着輕輕搖頭,從便攜背包中將暗器袋取出。刺滿了銀針和礫石的神秘符文,正暗暗發光。
於是頃刻間,一抹如流星般絢爛的熒火之針刺破黑暗,裹挾着橫飛的血肉收割了無數蘇醒者的靈魂。
......
集中精神!該死的,集中精神!!
似乎是感應到了自己意志的頹散和搖晃,聖壁鐵防在那一刻被蘇醒者的劇毒煙瘴衝破了防禦。那致死的血霧瞬間侵染了盔甲,雖由於其聖屬性加持未能傷及內部,卻也足以令人心驚。如果不是傑式卡迅速調整好了狀態,或許命喪此處只是電光火石之間。
隨着蘇醒者的數量還在不斷增多,涅塔之傲已經難以用聖光對他們造成實質性的削減。傑式卡只能轉變策略,選擇用守衛和反傷的方式,配合吉里和德爾特爾遠程火力的傾瀉,以消耗戰的方式終結這場戰鬥。
他不能再用大規模的破壞性技能來追求速戰速決。因為如果再因此導致體力不支,那麼如果瑞克·修爾再度出現,一行人根本無力招架。米歇爾的密卷符文那麼珍貴,又豈能隨意浪費?
所以堅守吧。一方面是期待流亡者們能儘快消耗完蘇醒者的數量,一方面也是期待科林·曼奇能儘快帶着牧師和黃金之種回到這裏,併發出信號要求我們去接應。一旦隊伍重新聚集,直接奔向永恆尖塔並播種黃金之種便可以大功告成。如果需要面對坐鎮的領主級BOSS,應該也不會過於困難,不至於被這般難纏的怪物一直圍困。
可是,滑稽的一幕發生了。背負着眾望的科林·曼奇如喜劇演員般從傳送魔法陣中走出,又失了神般從半空墜落到了地表。沒傷及身子姑且不論,他的手中空無一物,就好像他那麼長時間的外出就僅僅是一趟浪漫的旅遊,而眾人在奧安的艱苦血戰則只是一個不值一提的玩笑。
他忽略了自己的使命,假裝魂不守舍地回到這裏,一躍而起到了高台之上,有模有樣地和其他兩名流亡者一起發射着無窮無盡的暗器流光。
所以我們的努力呢?究竟......究竟有什麼價值?
聖光之壁又再一次將意圖進犯的蘇醒者切成腐敗的肉片,但作為代價再一次出現了缺口。
傑式卡匆忙灌注聖光將其修補,而在他守護的後方,少年緊緊握着保命的煙霧之塵,和米歇爾並肩站着。
他們的表情卻和傑式卡的憤懣完全不同。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和自在。
當科林·曼奇通過傳送星門回到戰場之時,少年的想法才終於得到了印證。他一直擔憂於利帕尼對冒險家協會的漠視與鄙夷,也一直害怕掌管着黃金樹種子的神聖組織會對曼奇有一系列的為難。甚至,他們會以抓走或者處決曼奇的方式來宣正他們對帝國的忠心。
為此,他還特地跟米歇爾討論過這一問題。米歇爾的回答非常誠懇。他說:
“我無法預測,更也無法左右聖樹守衛者的判斷。他們的神聖比任何一個組織都要更加權威。就算我的眼睛的確能看見未來,這未來的殘象卻也僅僅是大體上世界走向的觀測。甚至我連定性其為喜劇或者悲劇都不知道。我更也不知道等待着科林·曼奇的命運是什麼。”
“唯獨有一點我是可以下判斷的。”
“是什麼?”少年問道。
“利帕尼絕對不會那麼輕易把黃金種子交出來。無數的貴族和高級統帥都曾失敗過,又何況一個民間組織的使者。他們的考驗千變萬化,他們的想法難以揣摩。對於無法猜測之人,最好的辦法,唯有以不變應萬變。”
“以不變應萬變......不光是我們的策略,或許他們也正是這樣想的,也說不定。”
“是啊。勇敢的少年。許多時候,一切重回原狀,恰恰意味着一場巨大的變革即將發生。”
智者米歇爾意味深長地這樣說著。
“所以靜靜等待吧。或許這場廝殺還沒有結束,我們就能等來我們需要的答案。到時候,可能需要證明實力的並不是他,而是幕後的那個人。”
“......我?”
“沒錯。孩子。你可以打開你的背包了。如我所想沒錯,此時此刻的它,正因興奮而微微顫抖。”
少年看見了。芮爾那本獵頭的秘典,正如米歇爾所想一般搖曳和舞動着。它不受任何控制地自己翻到第二頁,而那些亮藍色的神秘古文字,似乎被賦予了生機一般開始躍動於羊皮紙之上。
能看清了。是的——就好像命運的彰顯。
他的訴說,好像漂浮於夜空的繁星般令人着迷。
所以,你知道,關於他的故事嗎?
......
即使激戰了如此之久,蘇醒者們的數量卻有增無減。這份蘇生好像是某種詛咒,因為即使可用於復活的屍體已經全數被烈焰凈化,以黑暗力量為源泉的這些墮落者,依舊能脫胎於大地,從腐爛的血脈和藤蔓中不斷再次爬起。
而復蘇的這些怪物,也都保持着被激怒的狀態,耐力,防禦力,攻擊力,還有那氤氳的致死迷霧,都在不斷的死亡和復活中得到強化。而即使強如吉里三人組,他們的投擲暗器也並非無窮無盡。當儲備的針刺,箭羽,錘釘,飛刀等等武器儲量均已見底,即將只能依靠近戰刺殺減輕傑式卡壓力的時候,這場戰鬥勝利的希望,就已十分渺茫。
他們無法找到詛咒的根源。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些蘇醒者無窮無盡。這場血腥的廝殺,似乎只能以他們的逃竄為最終的結局。自責,或者是悔恨?他們把重任託付給了錯誤的人,也最終滿盤皆輸。
“用完了。”
德爾特爾淡淡地說著。他抖了抖背包,壓制而成的數千根銀針和數萬把飛刀,已全部消耗殆盡。他作為流亡者從事至今積累的所有財富,在一場戰鬥中,全數化為了烏有。吉里和曼奇當然也一樣。
可是他們沒有資格去叫一絲一毫的冤屈。當他們的暗器風暴失去作用,從已變成沼澤之地的城市水渠不斷爬起的喪屍群,再次積累起了相當恐怖的數量。雖然他們立於高台之上相對安全,可是被圍困山上的少年一行人,如今僅是做困獸之鬥。
“得救出他們,無論如何得救出他們。”
“怎麼救?我們根本沒有任何辦法......一旦離開這裏到達地表,就會被撕得粉碎。”吉里嘆道。
“都怪我。是我辜負了你們的信任。我也不想再去辯駁任何事情。都是我的錯。我寧願以死謝罪。”
他望向天空,天空薄霧的遠方,是與血幕融為一體的夕陽。面對這充滿着背叛與絕望的世間,曼奇真的想過,或許此生就在這裏終結,也不算個壞的結局。
至少,死得體面且痛快吧。不至於一直如此自責下去。
但在這之前,至少應該再和他們道個歉。挨罵或者怎樣都無所謂,至少心裏會痛快一些。
可是令他驚訝的是,沒有任何人理他。
他站在兩人的一側,而吉里和德爾特爾似乎正對着空氣說話。他們尋找着撤離此處的辦法,全然忽視了一臉悔意的他。
“喂。喂!”
曼奇走到兩人面前。而他們的視線卻彷彿透過他的身子望向遠方,似乎他根本完全不存在。
這究竟——怎麼回事?
他伸出手想向前觸摸,卻驚悚地發現,自己的身形完全透過了兩人,如幽靈般跟他們交叉而過!
遠處,是緩緩吟唱着符文的米歇爾,和如沉醉於夢鄉中靜靜睡去的少年。
而世界沉淪在蒼然的暮色中,如星光般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