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靈魂的救贖
南真仍然若無其事地在寺里活動,擊殺三位高僧的後遺症還是來得有點令他錯不及防。
他以為長青師叔的死會激發起他復仇的怒火,可是僅僅過了六七天他就發現自己竟然有莫名其妙的愧疚感,他使勁想讓內心平靜下來,可是越想越后怕。那是一種不安的靈魂觸動,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了呢?
兩位愛下棋的長老平時雖然與自己接觸不多,但他們在寺內是極其有威望的僧人,僧侶們對二人都比較敬重。而兩人也是忠於職守,沒有什麼劣跡可循。當時由於情況非同尋常才下了重手,要想繼續對召德展開調查,就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如今長青師叔的事還是個迷,而自己就痛下殺手,自己的手段是不是太過於狠辣了些,不殺死他們,大不了自己立刻離開此地,憑自己的能力,召德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樣。
南真一時間思緒萬千、愁苦無助,他畢竟是個只有十六歲的懵懂少年,還沒有準備好承受這麼大的壓力。看着大殿內僧人們莊嚴的法會,聽着木魚的哆哆聲,南真的心像是被佛祖洞穿了一樣,他不敢直視高高在上的莊嚴法相。
焚化三位高僧那天傍晚,南真沒有去陵園,當晚他失眠了,他怕會做噩夢,接連幾天了他都在做噩夢。第二天他病倒了,渾身乏力,不想吃喝。第五天,召德出現在了他床前。
“南真,方丈來看你了,”一小和尚引着召德來到了他床前。老和尚慈祥地看着他沒有說話,南真看着召德,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喉頭一陣瘙癢,然後他急切地咳了起來。召德對小和尚吩咐了幾句話就走了,大概意思就是讓他好好服侍,按時送葯送水。
吃了兩日的湯藥,南真又一直在床上趟了十多天。他醒醒睡睡,胡思亂想了十多天。一下想師叔師伯,一下想到格丹‘灰叔叔’,一下又想朦朦朧朧中的父母。想來想去,他只覺得自己是那麼的無力與弱小,身邊連一個可以親近的人也沒有,最親近的人都已經離他而去,一股股無名的悲傷侵襲着他的身心。
正月初六,大雪白芒芒地覆蓋著慈恩寺所在的這方圓幾十里的山谷。南真下地了,他有點失魂落魄地走出小禪房,臉色慘白慘白,十幾天不進五穀對於常人來說是很難想像的,但他身體可不同尋常。幾個管事的大和尚還以為他要去見佛祖了,不過還是有人來為他把脈、送湯送水,靠着幾碗湯水也讓大家知道了他還活着的事實。
南真走到寺外,此刻的他只想遠遠離開這座寺院,這個讓他內心飽受煎熬的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呆下去。十多天的冥思苦想,他想清楚了一件事:他實在不適合殺人。
沒有人會在這寒冷的寺廟外去在意他一個小小的俗家弟子,他先前還是麻木的身心逐漸開始有了感覺。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脊背散開,心隨意動,心動則炁動,混元炁勁瞬間遊走全身,撲面而來的凌冽寒風都被強大的炁勁阻隔在肌膚之外。
南真輕輕提氣,慢慢向江州方向走去,他沒有什麼目的,只想看看江州繁華的街道和街上的人們。病了十多天,他最真切的感受就是孤獨。僧人們冷漠的表情這幾天在他的意識中不斷地放大,令他產生了一種厭惡,四年多了,從來沒注意到他們是那麼的令他煩躁。
走出十幾里后,他的混元炁感覺到了後面里許有人喘息的跡象,來人的速度很快,他閃身沒入樹林之中,他不想讓寺里的僧人看到他出現在這裏。
來人並不是寺里的僧人,他胯下騎一匹白馬,神態輕鬆自如,臉上散發著一股彪悍之氣,南真等他過去之後才走出了樹林,提氣距離那人里許跟隨其後。這樣飛奔了一個多時辰,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由於天空灰濛濛一片,所以南真先前也沒注意到已到了傍晚。出來了大概一個時辰,又這麼狂奔了將近半個多時辰,江州也不遠了。
到江州時,城門已關。南真走到南城門城牆邊提氣催動‘飛神訣’,幾個起落人已到了城內,神不知鬼不覺。騎馬的人已經不見了行蹤,南真漫無目的地在城裏遊盪,正月初六的江州,街道上還有過年的味道,街邊的大酒樓里還有絲竹之音和小曲之聲飄出。南真飛奔了一個多時辰,聞着淡淡的酒菜氣味,肚裏咕嘰響了一聲。不過,此時他身上沒有一個銅錢,想吃也是枉然。
沿着小河邊的街道慢慢走着,南真以為的解脫和放下卻依然遙不可及,那種無休無止的負罪感不斷向他襲來,他加快了腳步,最後,人影一閃,躍過了城牆。
南真用盡全力在大道上疾馳,灰色的人影驚世駭俗,他不敢停留,他怕一旦停下來就心煩意亂。
江州城東五十里處有一片河灘,南方的河水不會結冰,清淺的小河水潺潺向東流淌着。小河兩岸是茂密的樹林,樹林間的積雪不厚,斑斑駁駁的黑土裸露在外,所以,藏身在夜晚樹林裏的人更是極難分辨。
這時,樹林西南邊傳來了密集的馬蹄聲,聲音漸漸靠近這片寬闊的河灘。
三十九人,三十九匹矯健的高頭鐵騎奔馳入河。河水不深,腳蹬子剛好擦着水面,馬兒的速度因此還是受到一定影響。一行人首尾剛盡入河水時,河兩岸樹林裏早已埋伏的人群一涌而出,人人手裏皆是長弓硬弩。可怕的不是弓弩,而是黑壓壓五六百人的弓弩齊射。河兩岸每邊三組百人隊,每邊有一組連弩隊,兩組強弓隊。弩箭三支,連弩一陣齊射共六百支,接下來弓箭兩組速射四百箭,瞬間形成的一千支箭矢激射何等威猛、何等慘烈。
金烏門烏弩威震南詔,但那是憑藉著弩箭的精良,而河邊的這兩百支連弩卻是訓練有素,陣型、人員配合熟練。不用第二輪齊射,河裏的三十九鐵騎已血灑當場。
四五十個手持長槍的人下河一一補槍后提着兩顆濕淋淋的首級上岸,幾百人順着河道向下游有序撤去。
南真一路狂奔來到河灘邊,奄奄一息的馬嘶聲和談談的血腥味把他引到了這裏。看着黑乎乎的慘景,他的心裏又是一陣傷感,這幾十天來那反反覆復的煎熬又湧上心頭。他衝進河裏發狂地擊打着齊腰的水面,久久方止。
河水嘩嘩地留着,屍體被他一具一具拖出水面拉到岸邊。下游遠遠處的對岸邊還有幾處凸起,他順流而下來到屍身旁,一個少女面朝下趴在卵石上。南真扣住少女的兩手把屍身翻了過來,然後抓着雙手手袖拖入水中,他要把屍體都送到對岸集中放一起。這段河水直至胸口,他右手托起屍體的後背不讓她浸入水中,心想,這也是對逝者的一種尊重。河中央的水已經上升到了脖頸處,少女的頭與南真的頭相距僅有一尺,忽然,他聽見屍體輕輕地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