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通緝犯
盛蔓半蹲在地上,伸手掂量地上的濕土,愈發覺得不對勁,這條毗鄰內亂不斷的梁國晨州的小路殘留了許多氣息,根據痕迹來看這路上屬實太擁擠,而邊境城沒有湧入災民和妖魔,順理成章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她將希望寄託給那位與監察司頗有緣分的仙草堂走師,遲頌,等待對方發動側寫能力復原此處場景。
遲頌如她所料地一手撐地,通過觀察地勢勾勒出一個隱隱的場景,她看到許多紅袍教徒經過此處,所有的人臉空洞洞,遠處是一片無盡的霧靄,走向的終點也像巨大的黑洞。
遲頌徘徊在此處,一步一步丈量所在地域的舞台,終於得到提示,因她看到一個鮮明的身影,毖潯。
但遲頌聽說毖潯已經被通緝,在逃亡途中被許多吞火寺教徒截殺,此刻斷不能和吞火寺站在一起,那麼這個形貌與毖潯相似的少女是誰?
步履漸緩,遲頌在又一個轉角停下,她聞到了野生獸類才有的皮毛味,斷斷續續的存在提示她味道來自現實,不屬於側寫能力帶起的附屬信息,她將自己從能力中抽離,暈乎乎地扯住盛蔓報告自己的見聞。
遲頌說,“我看到了很多吞火寺教徒,他們在這條路上走了很遠,好像要去一個沒有光的地方。”
“你看到了她們的祭司么?”盛蔓忽然問,“祭司是手上有掌心火印記,使用修假之術時不用向幻神祈禱也能飛天遁地的人。”
仙草堂走師不滿道:“我認識一個這樣的人,但她被你們莫名其妙地通緝了。還有,側寫能力不是什麼通天眼,所有細節都能看得清。”
盛蔓冷淡地點頭,不解釋,不附和。她的視線移到正前方姍姍來遲的毖潯和李佩宇身上,又向遲頌繼續提問,“你還看到了什麼?”
“邊境城通緝的犯人。”遲頌加快了語速,“她也在吞火寺教徒的隊伍中,但仔細一看只是長得像,和你我認識的應該不是一個人。”
話音剛落,毖潯已經來到她們面前,手上緊握着兩把金剛杵,其中一把曾經遞給過遲頌,引其追查古越梅。
毖潯客套道:“來晚了,不好意思。我身後的人也來自梅字招牌,今日和我一起行動,是我僱主的要求。”
不知為何,盛蔓沒有多問,她極冷淡地撇了李佩宇一眼,權當是打了招呼,隨後徑直走到毖潯面前,遞出了監察司的令牌,“今日探查分身使者的總行動,你來帶隊。”
四人中遲頌最先沒有異議,她見識過二鍋頭的身手,相信梅字招牌走師的實力。至於李佩宇,他一直聽從着毖潯的指令。
但毖潯太清楚盛蔓是個什麼樣的人,能讓其改變行動軌跡的只有嗅到的危機和切實的利益,暗自思慮片刻后,她轉而問遲頌,“我剛剛來時看到你一直蹲在地上,是在發動能力嗎?”
“對的。”遲頌輕言淺笑道,“蔓姐讓我探這條路,我發動了一種叫側寫的能力,還原場景后發現很多吞火寺教徒經過此處。”
毖潯心中大震,她沒來得及向梅庭軒討要合作的利益和幫忙牽制的對象,就可能得提前遇上吞火寺教徒,直面截殺。
她接過盛蔓給的令牌,立即下令道:“諸位的任務目標是分身使者,而吞火寺教徒標記了此處,避着走能躲開無妄之災,我們今天另有路途要走。”
一席話說完,毖潯轉身就帶路,其餘人跟着她穿過濃密的數叢,爬上低矮的斜坡,向邊境城唯一通往山脊的地方走去。
單看毖潯帶的路,隊伍中完全有人相信這是去找分身使者的路,因為通往深山老林。但只有毖潯知道,自己順着線索是在找邊境城的所有古越姓氏的人,某種意義上是在找比分身使者更重要的東西,它們的本體,萬千慈母蕊。
這個行動連正在執行者都不知情,只有毖潯清楚自己在找人,她覺得自己這次任務成功概率很大,因為出其不意。
在一個矮樹叢中,毖潯蹲伏在地面,往下方空曠的平地望去,她看到一個白髮古稀老人正在拿鋤頭耕田,陽光下頸部隱隱透出一個蛇形紋身。
白髮老者忽然抬頭看向這邊,毖潯心裏一跳,陽光灑在空地上,鋤頭倒地,斜躺在地面,鋤刃反射着銀亮的光,和剛剛那一瞥完全一樣。
但人不見了。剛找到的古越人和毖潯對視時,不像是吞教秘法的紙片,但人就是當場消失了。
“有東西!”毖潯聽見背後遲頌的呼喊,餘光瞄到數道極快的身影。
許多個頭很大的北齊幻狼突兀地出現在樹林暗處,警惕地向入侵者齜牙,但礙於毖潯的存在,吼叫聲凍在了喉頭,或許是錯把肉身成蠱的毖潯認成了邪祟。
有時候動物比人敏銳多了,知道誰好惹,誰最不好惹。這些幻狼正是如此,它們的毛髮上還殘留着人族修士的血,紅的像火,但遲遲徘徊在監察司的一行人所站的範圍外,領頭的幻狼冰湖般純粹的眼眸獨獨停留在毖潯身上,伺機而動。
急切的嘶吼聲突兀地從打頭的幻狼中吐出,它胸膛寬闊,四肢有力,一看就是頭狼,旁觀的幻狼接收到了頭狼訊號,通通湧向前,開始襲擊修士們。
馭獸師盛蔓立刻站出來控制暴動了狼群,無果,因為她能探到遠處還有一股意識在壓制這些狼群,這群幻狼顯然與那股意識更加親密,她只能盡全力地壓制住頭狼,讓暴動的獸群沒有章法的到處亂竄。
修飾們紛紛祭出法器應戰,劍雨如下,裹着煞氣的劍刃切進了奔波許久強,被迫打起精神的幻狼們的溫熱軀體內,簡直像場冷酷的屠殺。
毖潯環繞四方,手扣神機弓弩上膛,尋找操控着一切卻憑空消失的古越族人,她首先發射羽箭將與盛蔓對峙的頭狼圍住,手腕轉出短刀削砍狼的四肢,血霧四濺,她伴着撕心裂肺的狼嚎聲拋出血蠱,在它不服輸的眼神中控制住了對方的心魂。
野獸的視角給毖潯提供了極大的助力,低矮的樹叢,黑袍的修士,熾熱的血在疼痛中奔流,血蠱給本體發射了這些感知,也提醒毖潯驅動暴走的意識的源頭。
毖潯追逐意識源頭,從較高的地勢中一躍而下,密密麻麻的短刀接踵而至迎接她,她躲都沒有躲,短刀切入體內后就像深入了水潭,只留被吞沒后的響動,又像調集全身的力氣狠狠地划向水流一樣,平靜無波,抽刀斷水水更流。
血蠱蠕動着吞掉冰冷的刀刃,觸角互相觸碰,粘液般重新將主人的傷口重塑,全程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吞噬刀刃時在身體裏撐起了一道縫隙,但不消一會兒又合上了。
毖潯面無表情地向前走,散步般的步履,走出了一往無前的氣勢,她控住羽箭,裹上真火的炁扣弦一發轟穿平地上的矮屋,四散的殘片刺入地面,像標記勝利的旌旗。
又一發轟向矮樹叢,碰的一聲爆發出火球,趁火勢沒有變大前,毖潯徑直走向要找的人。
古越音狼狽地伏在地面上,雙指扣地,逃離火勢範圍,身後就是滾着黑煙的烈火,搖曳的火光和炙熱的溫度讓人再靠近就頭目眩暈。
古越音沒有說話,她不甘心地逼視着毖潯,但看到那把熟悉的神機弓弩時,醍醐灌頂地清醒了。
她清楚自己受人蠱惑做了惡,當年森羅萬象的神使把這個弓弩交給了自己的母親古越青戈,讓母親代表古越族斬妖除魔,可現在看看自己,都做了什麼……
光暈下,毖潯神明般漠然的側顏和神機弓弩蹭亮的外殼跳躍在古越音的雙眼中,她清晰地看到弓弩底下甚至刻了自己的名字,兒時她常纏着母親要這把弓弩玩。
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篆刻在弓弩的底部,那是自己的名字,古越音。
她一生只有兩個時間段見過這把弓弩,初見時鮮衣怒馬,年少無暇,再見時白髮蒼蒼,罪惡累累。
一切不言而喻,古越音顫抖地被毖潯摁在地上抽走了趾離,她拼盡全力地奪下神機弓弩,毖潯也沒阻止,她記憶極好,認出了這位是在苦神趾離里見過的古越音的氣息,心緒複雜地看着這位老人在她手下淚流不止。
古越音顫抖地把玩着神機弓弩,恍惚間看到自己蒼老佈滿青筋的手,一搭在上面就變小了,遙遙看向遠方時母親古越青戈還在不遠處,笑着看女兒把弓弩抵在自己額頭上嚇她玩。
但這次,母親再也無法阻止她了,古越音閉上眼,慢慢地扣弦發射。
響聲過後,毖潯蹲下去,替老人合上眼,她太意外了,苦神趾離中古越音的幼年曆歷在目,看着倒下的的屍體,心中不禁暗嘆命運弄人。
但殺死古越蘭時,看到神機弓弩遇到一點事就能被請出時,毖潯就該聯想到古越族內部的波動,古越音顯然吃了很多苦,經歷曲折,造成現在這個結局。
但是老者臨死前的頓悟,也給迫切想要知道真相的毖潯減輕了許多壓力。
毖潯想了想,還是將古越音打橫抱起,想找個地方將她火葬,將來把她的骨灰帶回古越族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