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淵源

王鎮邪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所有人都不懂這個女人，所以你懂，對嘛？

王鎮邪看向角落裏的唐雪，唐雪微笑地點頭，表示贊同。

是的，所有人中，王鎮邪認為在今天詢問的所有人中，只有眼前的司琪真正說到了唐雪的本質。

把欣賞她的老師玩弄於股掌之中，自然不會把同學當成真心朋友。

所有人都以為很了解她，卻連她家在哪都不知道，假面姐妹都比這要真。

她自然很善解人意，因為她比其他所有人都成熟。

她會微笑地面對你，就像會微笑面對一隻小貓或者小狗。

哪怕她因為某個人的某些舉動，例如表白或者詆毀，出現了驚詫或羞澀，那也都是偽裝，所有人從來都無法引起她情緒的一絲波瀾。

她從來沒有在乎你的感受，如同鄰居家的大姐姐不會真的在乎隔壁幼兒園裏的小朋友一樣。

她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王鎮邪瞟了一眼角落裏的唐雪，她沒有在保持微笑，她有點哀傷。陽光灑在她蒼白的皮膚上，她顯得格外落寞。

所以，在這個偌大的校園裏，你的朋友只有這個另類的司琪，對嗎？

王鎮邪終於明白，為什麼唐雪死前要給司琪打電話。

她詆毀你。

她了解你。

王鎮邪活動了一下手腕，繼續問道：“我聽之前的同學說，你和唐雪的關係以前還是不錯的……”

不錯嗎？

司琪聽到這個問題似乎有一瞬間的失神，她可能沒想到還有人會問這個問題。

怎麼會不錯？

自己不是在各種場合都在罵她嗎？

自己明明比任何人都恨她。

怎麼會不錯。

司琪的嘴角和眉眼間抽動了一下，好像是慘然一笑，又好像是不屑，最後只是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我沒有這樣的朋友，我不配。”

“不配？”王鎮邪重複着這個問題，審視地看着司琪背後的中年人。

司琪低下頭，沒有回答。

“當然，他拒絕了我，他拒絕我當她的朋友。”

中年男人的憤怒中染上了悲傷的顏色。

“你們之間還有聯繫嗎？”王鎮邪又問道。

“有，她之前給我打過電話。”司琪抬起頭回答道。

王鎮邪點點頭，“什麼時候的事？”

“她死之前……”司琪的言語有了一絲遲疑。

“說的什麼？”

“她說她懷孕了。”

司琪眼眸低垂，眼角下抑，嘴角卻意外地上揚，歡愉中夾雜着悲傷，是露給誰看的偽裝。

這是一個很矛盾的表情，只有小丑才做這樣的表情。

“誰的？”

司琪搖搖頭，“她不肯說，不過，我猜是那個富二代的。”

“你怎麼答覆的？”

“我還能怎麼說？”司琪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像一個小丑，微笑着流淚。

“我當然是罵她，這個賤人她活該啊，她亂搞，相信那些臭男生。”

“她是白痴嗎？男生就是這樣，玩完就甩。還有那個富二代，搞完也不敢出來承認，不是個男人！”

司琪越說越激動，揮舞着胳膊，彷彿在和誰打架一般。

王鎮邪看着司琪，同時也在看着她身後的中年男人，憤怒得青筋暴起，每一根血管中都流淌着悲傷與背叛。

可這一切都源自於愛，不是嗎？

“你喜歡她，

對嗎？”王鎮邪問道。

“我怎麼可能喜歡她！”司琪一下站了起來，大聲地否認道。

“是的，我喜歡她。”中年男人回答道。

愛而不得。

這是司琪的痛苦，也是她憤怒的原因。

“你覺得，唐雪是怎麼死的？”王鎮邪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司琪無力地坐下，眼神失焦，神色茫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自殺……

司琪是知道答案的，她接到電話的時候，能感受到手機唐雪深深的絕望。

還能怎麼死呢？

自然是因為無法接受被拋棄的事實，最後一時想不開，跳樓自殺。

她到最後也不肯說孩子是誰的，她到最後還在維護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是誰呢？

自然是那個和她走的很近的富二代了。

沒想到，這麼一個聰明的女生，到最後也逃不過男歡女愛。

這真的是一件讓人悲傷的事。

可更令人悲傷的是，這歡愛與自己無關。

唐雪這個名字對於司琪來說，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是在無比黑暗的深淵裏一道微弱的光，是在千里沙漠裏最珍貴的一縷綠色。

說實話，剛上高一的時候，她是討厭唐雪的。

那個時候的她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那個時候的她是一個乖乖女，留着波波頭，帶着一副銀色的無框眼鏡，包里裝着HelloKitty的化妝鏡，穿粉色的毛衣和帶有白色小兔的襪子。

這一切不是因為她喜歡，而是因為她的爸媽覺得，一個女孩子就應該這樣。

父母總是這樣，總是理所應當地認為孩子就應該長成那個樣子，他們所期待的樣子。

可是司琪並不喜歡這樣，她感覺自己的靈魂被裝在一個模子裏，永遠被固定成一個她很陌生、很討厭的樣子。

她試着反抗，可迎來的是什麼呢？

是父親的耳光和母親的泣責。

他們會站在高處說，我們那麼辛苦工作，拚命掙錢養家，日夜操勞，把人生都搭在你身上，你怎麼忍心背棄我們呢？

你看，他們總是有道理，用這世間所有的道理來約束一個人，來讓這個人按他們既定的軌道行走。

父母對司琪最大的期待，是希望她考第一。

在上高中之前，父母的願望總是能達成。司琪很努力，很努力地學習，很努力地去上補習班，很努力地假裝自己很在乎語數外。

可是到了二十中學，到了高二三班，她發現了一個自己如何努力也無法超越的目標——唐雪。

沒有人應該如此優秀，集美貌、智慧、溫柔、善良於一身，除了沒有高貴的出身，她彷彿就是童話中的公主，得到了上天的恩賜，受到了仙女的祝福。

她是所有人的仙女，唯獨是自己的噩夢。

有沒有那麼一個人，你拚命地想勝過她，你做夢都想超過她，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比不上她，連在夢裏都沒有贏過一次。

唐雪就是這個人。

她怎麼可以這樣優秀。

她經常不寫作業，然後沖老師擺一個或者頑皮或者愧疚的表情來擺脫懲罰。

她從來沒上過補習課，她根本沒有錢去上補習班。她有時候會逃課不知所蹤，甚至有一次司琪曾經在廁所里看見她抽煙……

這樣一個女生，一個壞……壞女生，她憑什麼考這麼高，自己為什麼做不到。

為什麼一次又一次考試，自己都考不過她。

父母無數次問司琪，司琪無數次問自己，可是沒有人能給出答案，也許這世間上真的有一種東西叫天分。

一種常人不管如何努力都無法超越的天分，讓人感到絕望的天分。

高一下半學期的期末考試，司琪苦苦奮鬥了一年，成績依然比唐雪低7分。

致命的7分。

改變司琪人生的7分。

“你為什麼考不過那個唐雪！人家為什麼分就比你高！你花了那麼多錢，上了那麼多課，都上到哪去了！”

父親把卷子砸在司琪的臉上，憤怒的表情中夾雜着失望。司琪面無表情地看着父親，臉上沒有一絲波瀾，她已經聽了這話一年了，她甚至能猜到父親接下來要說什麼——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果然，父親說出了這句話。

司琪心中充滿了不屑，這一刻她覺得父親很可笑。

你的臉面都是靠我的成績撐起來的嗎？

一個男人要無能到什麼地步，才需要靠兒女的成績來撐自己的面子。

他人生所有的驕傲，都來自於女兒那一張考卷的分數。

多麼淺薄的人生。

司琪的臉上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父親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兒，她居然還在笑，她考不過人家不知道哭，居然還會笑，她已經不知道禮義廉恥了嗎？

一個嘴巴子扇在司琪臉上，嘴角有一絲鮮血流出。

司琪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除此之外，她並沒有太多感受。

這種巴掌她從小到大挨過很多次了，準確地說，是每一次她沒有考第一，都會挨一巴掌。

沒事，她已經很習慣了，流血只是因為口腔內部被牙齒劃破了，一點都不疼。

“你滾，滾出去這個家，這個家丟不起你這個人。”

司琪並沒有藉著這個機會離家出走，她覺得逃離是沒用的。

她有一個更好的計劃。

一個能讓父母悲傷一輩子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