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開端
簽售會。
大廳中央的大桌子前排起了長長的隊列,人群一直延伸到廳外。他們來自五湖四海,且年齡各不相同,但都是為了一個目的聚集在這裏,那便是用實際行動去支持自己喜歡的作者剛剛發佈的新書。
“我特別喜歡看您的書。祝您新書大賣!”
面對狂熱粉絲的激情告白,方瑞淺淺一笑,道了聲謝。
“可以請您給我寫一段話嗎?”
只要不是特別過分的要求,方瑞幾乎都會滿足讀者。
“當然可以。”
“……那就寫李夢繼續加油吧!”這是女孩對自己的鼓勵。
除了女性讀者之外,男性讀者也會提出類似的請求。
方瑞原以為新書不會有太大的反響,畢竟類似的題材不在少數,但出乎意料的事情是,新書一出版就引起了廣大讀者的關注,憑藉著最近的熱度,使他一躍成為了最有影響力的作家。他曾經出席過好幾場簽售會,但這一次到場的人數最多,而且都是高質量的活躍性讀者。他日漸上升的人氣和與日俱增的創作經驗,毫無疑問都在提醒他,他會成為最有價值的作家。
大約過了四個小時,簽售會終於結束了,緊接着便是記者採訪環節。相關問題的答案,他已經可以倒背如流了。因為專訪是公司高層特地安排的,所以他不能出一丁點兒的錯誤。若想走得長遠,他還需要公司不惜錢財的形象包裝和推廣,因此必須要依附於公司。即便是不喜歡的場合,他也要面帶微笑,裝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記者舉手提問。“您以前一直在寫恐怖小說,讀者也頗為喜歡,是什麼讓您改變了創作風格呢?”
方瑞回答說:“我只想離開舒適圈,嘗試突破自己而已。”
“那您萬一失敗了呢?”
“那就要看怎麼定義“失敗”二字了。”
“能具體說說嗎?”
“我覺得現在人們太過於看重結果了。好的結果雖然是我們的所求,但也要重視過程。正是這些失敗成就了我們堅持不懈、勇往直前的優秀品格。”從他口中流露出的充滿正能量的言語,比文字似乎更具有說服力。
“我們都知道作家是一個靈感至上的職業。那您是在什麼樣的契機下產生的靈感呢?可以跟我們分享一下您的經歷嗎?”與上一個女記者相比,這個扎着馬尾辮的女記者的提問更有內涵一些。
方瑞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猶豫了一會兒后,開口說:“我只是把看到的新聞虛構化、誇大化而已。”
“您的意思是新書裏面的內容有一定的真實性了?”此提問並未出現在預先準備好的問答庫里。
方瑞微微揚起了嘴角,慢條斯理的說道:“靈感雖然來源於生活,但我認為一定要高於生活。”他很享受文字上的博弈,更喜歡使用模稜兩可的字眼。
男記者繼續追問道:“既然高於生活,那你為什麼不虛構地名?”他的嗓音極大,情緒甚是激動。
方瑞說:“高於生活不代表不能貼近生活。”
大部分的記者都贊同他的這一觀點。
男記者窮追不捨道:“即便如此,你也要考慮當事人的感受吧!話說的那麼動聽,怎麼不幹人事呢!”
方瑞不明其意,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
“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拿別人的命賺錢!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裏大放厥詞。”
周圍人向男記者投遞過去不滿的目光。
男記者略帶輕蔑的言詞,擊中了方瑞的要害。他恨不得立刻衝下台,向男人猛揮一記拳頭,可是身為“著名”作家,他要將低調和隨和的個性貫穿始終。他已將記者的臉孔刻在了腦袋裏,總有一天,他要報今日的屈辱。
“無話可說了?”
方瑞沉默了。
“那個女孩因你而死,難道你一點都不愧疚嗎?”
工作人員提醒記者不要提及與新書無關的事情。
“你這種人還是早點滾出文學界吧。”
男記者的話音剛落,大廳里的人陸陸續續加入了討論,場面混亂到了難以控制的局面,簽售會也只好草草收場了。
一間寬敞的會客室內,一個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正在埋怨方瑞做事不謹慎。
“你知不知道,你給公司造成了極不好的負面影響!”
另一個西裝筆挺,戴着棕色眼鏡的男人靠在桌子的一角,一邊抽煙,一邊安靜的聽着左手邊兩人的談話。
“對不起,我給公司添麻煩了。”
“對不起有用嘛!”
“好了。”男人的嘴裏吐出一股白色的煙霧。“錢能解決的事有什麼可吵的。你先出去吧。”
方瑞聽話般的退出了會客室。他一邊用冷冰冰的手給滾燙的臉頰降溫,一邊在心裏咒罵在簽售會上搗亂的男記者。如果咒罵能殺人於千里之外,恐怕男記者已死了千百次了。他還不忘謾罵自己的上司。“書剛剛發行的時候,像條哈巴狗似的跟着我,現在倒敢跟我大呼小叫了。”
怒火消散后,方瑞駕車回到了居住的酒店,為了配合公司安排的行程,他沒辦法當天趕回家中,只能隨便找一家較為高檔的酒店住下來。他的妻子齊木涵以他助理的身份也一塊住進了酒店。
方端乘坐電梯來到了三樓。他住在307號房,3是他的幸運數字,7是新書發行的日期。
出了電梯往前走十米,接着向右拐,便是採光較好、環境較安靜的307號房了。還沒到房間門口,他遠遠的就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你們是誰啊/?有什麼事嗎?”
離方瑞最近的男人說明情況后,亮出了證件,並且簡單的詢問了一些問題。
“你認識住在307號房的女人嗎?”
“是的。”
“你跟她是什麼關係?”
“她是我妻子。”方瑞說,“我們分開的時候她還好好的。”
“你剛剛去哪了?”
“我在忙我的簽售會。”
“你是作家?”
“是的。”方瑞沉思了片刻,又開口說,“李警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妻子怎麼會……酒店裏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人好好的,怎麼就……就死了呢?”
李警官沒有安慰他,緊接着問道:“請問你們是幾點分開。”
“大概下午四點左右。”方瑞的聲音越來越低沉。
“你知道你妻子下午有什麼安排嗎?”
“我不太清楚。我最近的精力都放在了簽售會上,即便她說了什麼,我也沒放在心上。”方瑞露出了自責的神情,但轉念一想,認為事情並非他想的那麼簡單,便問,“李警官的意思是,我妻子是被人殺死的?”
“現在還不能排除他殺的可能性。”
方瑞面部.難掩痛苦,用幾乎破音的聲音說:“是誰這麼殘忍啊?”
下午六點。
負責打掃的員工按下307號客房的門鈴,無人應答后,便用房卡開了門。員工一進入客廳,就看到齊木涵倒在了茶几的旁邊,她連忙上前查看,搖晃了幾下女人的身體后,察覺事情不太對勁,立刻了撥打了報警電話。警方趕到后,對現場進行了初步判斷——房間並無打鬥痕迹;死者的額頭呈紫紅色,似乎受到過重擊。
“你妻子最近有什麼奇怪的舉動嗎?”
方瑞吞吞吐吐的說道:“我沒太留意。”
“你跟你妻子的感情如何?”
聽到如此直接的提問,方瑞便知曉自己成了嫌疑人。
“我們感情一直很好。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她都給予了我很大的幫助。”不知他這一番真心話是否能被警方的人所按受。
“你原本就打算一個人去簽售會嗎?”
“她準備跟我一起去的,但她今天早上突然說不想去了,我就自己一個人去了。”
“她有說不想去的原因嗎?”
方瑞搖了搖頭。
李警官的提問還在繼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結束。“你們住在酒店的事跟旁人提起過嗎?”
“我沒有跟別人說過,酒店只是暫時的落腳點而已。”
李警官點頭,視線上下移動的時候,注意到了方瑞手裏的物品。“你手裏的東西是?”
方瑞將禮品盒抬到胸前,解釋說:“這是我妻子最喜歡吃的甜點。”為此,他跑了好幾條街區。只可惜,她嘗不到了。他想,或許我不去買蛋糕,早點回酒店,就能阻止悲劇的發生了。
“請問你現在方便嗎?”
方瑞弱弱的點了點頭。
“那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我們還有許多疑問需要跟你確認一下。”話畢,李警官的目光落在了方瑞的臉上。
“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他略顯疲態。
李警官堅定的語氣在周圍散開。“我們需要再確認一次。”
方瑞委婉的說道:“不好意思,我現在的狀態很差,還是改天吧。”
“你也希望儘快抓到殺害你妻子的兇手吧。”
李警官的話讓他頗有壓力,這種感覺似曾相識。當他瞥到窗外隨風擺動的樹枝時,他想起了《監獄生活》這部小說。小說里深刻的描寫了囚犯過的非人般的生活,而作家筆下的人物如同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一樣,能讓讀者產生與主人公同樣的感受。“監獄在人間,這裏卻不是人間”,這句話小說最後的結語。此時,小說的場景忽然浮現在眼前,嚇得他冷汗直下。
《監獄生活》曾是他的噩夢,甚至影響了他的創作,以至於他把恐懼這種情緒寫進了自己的恐怖小說中。或許是小說里所描寫的壓抑的生活,是他童年生活的寫照,所以他懼怕他人會像他的父親一樣把他打得遍體鱗傷。
“我......”方瑞躲開了李警官投來的目光,然後用受協的口吻接著說,“我可以先去買包煙嗎?”
“你看上去很累,我找個人陪你去吧。”
在方瑞看來李警宮貼心的舉動,只是一種隱藏式的監視,所以他拒絕了。
李警官目送着他的背影。
方瑞下了樓,鑽進車子裏。他一邊慢吞吞的吃着手中的甜點,-邊迷茫的看着窗外。他大概還沒從難過的情緒中掙脫出來。
五分鐘后,身着便服的警察前來尋他,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車窗被敲響后,方瑞將甜點盒子扔到副駕駛座上,然後搖下了窗。
“你怎麼在這啊?”是一種年齡在25歲左右的男性的聲音。
方瑞全然忘記了李警官說的話,問道:“有事嗎?”
年輕的警察又重複了一遍上司的話。“有疑問需再次請教,還請您配合。”
他有些惱火。“你們為什麼非要纏着我不放呢?你們應該去找兇手,而不是在這裏折磨受害者的家屬。”
“你是覺得我們不該繼續調查,還是說你知道兇手是誰?”跟在李警官身邊兩年,他也學會了隨機應變的能力。
方瑞聽出了言外之音——你就是兇手。
不知是被年輕警察的話所震懾,還是被他的兇相所嚇到,方瑞頓時出現了幻覺。
之後,年輕警察又說了什麼,他什麼也聽不見了。他嘴裏唸叨着不知是哪裏的方言,聲音既輕又快。他腦海里閃過一個又一個的畫面——-個囚犯正在被獄警毆打,紅色的鮮血從鼻子、眼睛、嘴處流出。囚犯跪在冰涼的地磚上,哀嚎的聲音里混合著痛苦和乞求,但獄警沒有停手,如同一個機械人一樣無情的重複着相同的動作……他的大腦發出了悲痛的信號,彷彿獄警的每一拳、每一腳都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想,我不能跟他們走,否則就要被屈打成招了。我還沒有實現成為著名作家的夢想,決對不能跟殺人案扯上任何關係。我得找人幫我。
他堅定信念后,轉動了車鑰匙,猛踩油門,瞬間與年輕警察拉開了距離。他漫無目的地開着車,感覺靈魂已經離開了肉體。雨滴落在車窗上濺起了水花,忽大忽小的水花如同即興畫家筆下的畫作,既貼近自然又遠離自然。
接連不斷的警笛聲傳到耳邊,他才意識到自己將要面臨的困境,而且他必需在短時間內找到相應的對策。精神過度緊張使得他無法集中注意力,若強行駕駛車輛,恐怕會引發交通事故,到那時他就真的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了。於是,他駛離了主街道,駛進了偏僻的小巷,以延長被警方找到的時間。
方瑞將車子丟在路邊,向著有路燈的方向邁步。
李警官聽到方瑞駕車逃跑時消息后,第一時間下達了追捕的指令。因為方瑞的過激行為符合凶人犯的性格特徵,所以抓到他就可以結案了。警車一直跟在方瑞的車子後方,但在一個狹小的岔路口丟失了目標。當他們找到嫌疑車輛的時候,車主早就不知去向了。他們只好挨家逐戶的打聽。
“請問你見過這個人嗎?”
有些人的目光還沒有落在照片上,便肯定的回答說“沒見過”,或許他們沒有時間關注與他們無關的事情吧。即便少數人注視了照片許久,還是說了同樣的話。
李警官焦急的看了多次手錶,但時間並沒有因他的祈願而放慢腳步。不過,大雨已經漸漸地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