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噩夢
“我做了你最喜歡吃的咖喱雞呦。”
“謝謝媽媽。”
“乖。你先去寫作業吧,一會兒我叫你吃飯。”
“弟弟呢?”
“他去鄰居家玩了。”
“哦……那我去寫作業了。”
羅思大步跨進了卧室,並將房門反鎖。
她脫去肩膀上的書包背帶,接着仔細清洗了一遍雙手,然後坐到圓型的梳妝鏡的前面,小心翼翼的將緊貼在臉上的人皮面具揭下,額頭處一塊巴掌大的胎記清晰可見。為臉部做完清洗工作后,她又重新戴上了人皮面具。
“吃飯了!”
大喊聲過後,羅思打開門鎖,走到了廚房,將碗筷擺放在餐桌上。
“你去叫弟弟回來吃飯吧。”
羅思左腳剛剛踏出門檻,弟弟阿珀拿着髒兮兮的帽子回來了。
“怎麼搞成這樣,快去洗洗,該吃飯了。”
“知道了,姐。”
母親將最後一道菜——醬菜端到桌子上,三人便開動了。
飯間,母親一臉寵溺的看着身旁的兩個孩子,並為他們夾了他們最喜歡的食物,整個房間瀰漫著溫馨、幸福的味道。
這是羅思一直夢寐以求的畫面。
阿珀講了一個很特別的笑話,三人的臉上立刻堆出了喜悅的笑容,歡笑聲乘着空氣的翅膀傳到了大街小巷……
真是令人羨慕的一家人!
突然,母親的眼神變得兇狠起來,彷佛一隻許久未進食的豺狼一樣緊緊地盯着羅思。
“媽媽,您怎麼了?”
母親不說話,眼神愈發冰冷、殘酷、怨恨十足。
羅思因恐懼而說不出話來,慢慢的垂下了頭。她以為只要不與母親的視線相對,心中便不會生出一絲的情感。可是,透過清澈的菜湯,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可怕的胎記牢牢的刻在臉上,而人皮面具卻消失不見了。她在餐桌附近瘋狂的尋找着面具,與此同時,母親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她害怕極了,眼淚奪眶而出。
她好不容易擁有了人皮面具,又好不容易獲得了母親的關愛,可轉眼間,就化成為泡影,她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結局。她發了瘋似的尋找面具,那是她最後的希望,可當希望落空,希望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羅思被自己的哭泣聲驚醒,枕巾和被角已經被淚水浸濕。噩夢初醒的感覺並不美好,心裏的大石頭沒有落地,反而更加沉重了,那種重物壓在心口的感覺令她有些鬱悶。她以為她早已習慣了噩夢纏身,但執念越深,痛感持續的時間越久,以至於她也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差別了。不過,夢中的她是孩童模樣,而如今,她已經是二十五歲的小女人了。
羅思擦去眼角的淚水,翻了個身,下床穿衣。着裝完畢后,她走到擺放枱燈的櫥櫃的前面,將櫥櫃的抽屜打開,取出一個磨砂質地的玻璃瓶。她將長約五厘米、直徑約為一厘米的小瓶子放入腰間。由於瓶子易碎,腰間的小口袋使用了減震、減壓、強保護的材料,即使在重創的情況下,瓶子也必定安然無恙。
她拿起桌子上的麵包咬了一口,接着將保溫壺中的水倒入水杯里,水已經失去了應有的溫度,但是她並不在意這些。
簡單的吃過早飯以後,她開始梳妝打扮。她並非是愛美之人,之所以在裝扮上花費的時間較長,是因為她需要將臉上的胎記仔仔細細地遮蓋一下。
“嗡……嗡……”手機發出了沉悶的震動的聲音。
“喂……好的……給我十分鐘……我知道了,馬上到。”
並非每一次她都有足夠的時間梳妝打扮,所以她想到了一個辦法。自此以後,她便時常戴着印有黑蜘蛛的面具執行任務。
羅思根據上級指示,來到了接受任務的地點。
“你來晚了。”
聲音的主人是一個圓臉、單眼皮、留着絡腮鬍子的男人。
羅思用同樣冰冷的口吻說:“不,是你來早了。”
“這次不是簡單的刺殺,需要偽裝,你要想出個完美的障眼法。”
“羅岩!我的事不需要你指手畫腳!”
“我可不想因為你的失誤而連累我。”
羅思冷笑了一聲。
羅岩是她的行動搭檔,他們同屬於“羅字門”的殺手,是羅王的手下。至於父母為她起的名字,她早就忘記了。
大概是她十二歲的時候,羅王找到了她。羅王提出了許多誘惑的條件,比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利,再比如永遠揮霍不盡的財富……她立刻答應了羅王的請求,成為了羅王最忠誠的下屬和最狠毒的殺手。
許多人都以為她是嗜血成性的“毒蜘蛛”!
事實卻並非如此!
羅岩在她入組織的第三年加入了“羅字門”,由於身手不凡,處理事情干脆利落,很快成為了她的搭檔,但是他心高氣傲,並不把她放在眼裏,而且有取而代之的想法,所以兩人的談話總是火藥味十足。
“這次的目標是誰?”
羅岩說:“是一個報社的記者,名叫克迪,三十二歲,家中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父母在兩年前去世了……”
“夠了。”她已經接收到了她所需要的信息。
“你打算怎麼做?是否需要我的幫助?”
“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你還真是個毒蜘蛛啊,連說話的語氣都這麼冷冰冰。”
“多謝誇獎。”
“距離任務開始還有五分鐘……你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
羅岩的話似乎還沒有說完,可羅思已經消失在三十二層高的樓頂了。
“哼!我到要看看你如何應對……”話沒說完,羅岩也消失在樓頂了,只留下了嘲笑聲在空中回蕩。
羅思在一個狹窄且極少有人出沒的小巷開始了換裝,鴨舌慢、黑框眼睛、是必需品,還有可以遮擋住胎記的碎發。避免被人記住才是換裝的主要目的,這項技能她練習了很久。幸運的是,近些年來人們對時尚有了新的理解,否則如她這樣裝扮的人,定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印克渡亞是羅思所生活的城市,這裏沒有所謂的公平,只有絕對的利益。
經過地弗蘭大街的時候,有一個乞討者蹲在垃圾桶的旁邊,他正在翻找可以填飽肚子的食物。惡臭、腐爛的味道鑽進了羅思的鼻孔里,她急忙用手捂住了口鼻,並且加快了前進的腳步。
與地弗蘭相隔四條街的蘭得爾街上同樣有一位乞討者,她是一個女人,蓬頭垢面、骯髒不堪。她的懷中塞滿了舊報紙,腳上的布鞋已經破了洞。她與前一個乞討者性別不同之外,還沒有隨身攜帶被褥,看來她不是以乞討之地為住所的人。
羅思的目光在女乞討者的身上只停留了一秒鐘,接着,她推開一扇玻璃門,走進了便利店。她買了許多速食食品。在經過便當的櫥櫃的時候,她拿了一份菜湯、一份米飯、一份三明治。
“請問,需要加熱嗎?”
羅思回答說:“不需要。”
老闆娘貼心地將她購買的物品放進透明袋中,並禮貌性地說了一句“慢走”。
從便利店出來的時候,乞討者還坐在角落裏,羅思極快地從她身邊走過,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公寓。
這是一間普通的公寓,共有兩層。一樓是客廳、廚房、餐廳,二樓是兩間帶有獨立衛生間的卧室,是十分適合合租的公寓。羅思租下公寓以後,從未踏上過通往二樓的樓梯。她將客廳的沙發換成了沙發床,衣物則直接掛在簡易的衣帽架上。她的私人用品根本不需要佔用太多的空間。這個公寓對她來說過於空曠了一些。
公寓的裝修也很簡單,但隔音效果極好,這也是她選擇這裏的根本原因。
解決完飢餓之後,羅思便開始上網搜尋與克迪有關的信息。
克迪是近兩年來最受歡迎的記者之一。他報道的事件幾乎都是當下最敏感的話題,比如槍械的管理太過鬆懈、日益增長的乞討者、無視法律的毒品交易等等。他曾經在他國留學過兩年,深知有法度、有制度、有管理的國家能帶給人們幸福。學業所成之後,他決心回到印克渡亞,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可以改變印克渡亞的現狀。不得不承認,他的文章言辭犀利,喚起了許多沉睡的靈魂,也使得印克渡亞的亂象改善了不少,
因為他報道的內容全部屬實,且帶有一定的批判性,所以別國的媒體人稱他為“匕首”,不過他不太喜歡這個稱呼。
“這個稱呼對我而言,並不是稱讚。我只是將我所看到的事情寫進文章里,想通過這種方式告訴大家,同時告訴自己,我們過着怎樣的生活。我知道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絕對的公平,有些人努力了大半生,遠不及一個竊取者的成功……我們無法改變這種現象,但請不要隨波逐流……匕首雖然是防身的物品,但我不希望用它來嚇退敵人。”
這是克迪專訪里的一小段話。
“請問您是怎麼權衡家庭和事業的呢?”
克迪二十八歲那年與交往六年的女友結婚了,女友是巴日坦人,他們是在克迪出國留學時相識的。他們十分相愛,一路扶持,許多人都羨慕這般琴瑟和鳴的婚姻,所以也成了一個吸人眼球的話題。可是,他們結婚的第二年,女友便被捲入了一場暴力行動。她並非暴力行動的一員,而是被挾持的人質。他當時只是一個沒有名氣的小記者,人微言輕,就算是跪下來懇求警方救救他的妻子,也不會有人將他扶起,並且加以安慰。他將家中全部的財產獻給暴徒,希望可以換回妻子。可是暴徒想要的從來就不是金錢。他用盡了一切辦法,哪怕是用自己的性命作為交換條件也無所謂,但是許多事情不是努力了,就會有所收穫。
他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暴徒槍殺,血流滿地,但他什麼也做不了……
後來,他將憤恨寫進了文章里,慷慨激昂的文字走進了每個人的心裏,他一鳴驚人。可他卻高興不起來,妻子的死亡成了他成功的墊腳石,真是個荒唐的笑話!
“我認為首先要互相理解,其次要互相信任。平衡家庭和事業一直以來都是個難題,解決難題的唯一方法就是關愛,以愛為前提條件。”
大部分人並不知道克迪妻子去世一事,所以才有了這麼荒唐的提問。
克迪的弟弟今年二十八歲,在4S店工作。妹妹今年二十五歲,是珠寶店的銷售人員。他們在工作附近的小區租了個房子,每隔兩三個月,三人便小聚一次,即使工作繁忙,也不會改變三人定下的約定。
克迪的父母死於船難,直到今日,也沒有打撈到他們的屍體。克迪的心中總抱有一絲希望,父母或許還存活在某個地方,只是還無法與他聯繫。可是多年過去了,希望漸漸落空,他的內心也開始習慣孤獨了。
羅思已經掌握了克迪的大部分信息,現在就差知曉他的行為習慣和最近一周的行程。與前者相比較,後者更為困難。對於其他的殺手來說,只要稍作變裝,就可以在不同的職業中變換身份,且不被人察覺。可是羅思不同,她額頭處的胎記是不易讓人忘記的臉部特徵,所以她得到信息的方式與其他殺手極為不同。
跟蹤是羅思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一周的跟蹤下來,羅思認為克迪是個有規劃,並且嚴格實施的人。
克迪每日下班后,不會在外面停留較長時間,但是每天都會進入大超市購物,然後回到家中自己烹飪晚飯。他家中的燈光會在晚上十一點準時熄滅,即使弟弟妹妹來家中做客,他也不會改變規定的閉燈時間。
克迪經常出入貧困區,但他的所有文章里,只有三篇介紹了貧困區目前的情況。
貧困區居住了大概三萬人左右,沒有年齡限制,沒有性別限制,且每天都有人死去。這裏的人們與乞討者不同,貧困區的人們更像是奴隸,而乞討者則是雜役。
“人生而不平等,便會經歷不平等之事。人生而平等,也會經歷不平等之事。生活在貧困區的人們早已忘了何為平等,何為不平等。因為他們是在死亡邊界漫步的病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活下去。”
這是克迪文章中的一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