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湖底
【有人說
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是鬼
因為
神出鬼沒,
那是隱藏在影子裏的未知的恐懼
但也有人說
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人
因為
人有心,而鬼沒有
詭譎多變,
那,就是人心】
小男孩看向自己的眼神清澈而堅毅,這個目光,成鬼忽然覺得一驚。因為清澈,是屬於孩子的本質,但堅毅,絕不是普通小孩所擁有的。成鬼下意識地向後靠了靠,看着小孩子注視自己的眼睛,緩了一下,問道,“你媽媽在哪?她說海里的鬼是什麼鬼了嗎?”
小男孩從地上爬起來,坐在西海岸邊,雙腿在海面上蕩漾着,整個身體面朝著水面,完全不擔心坐在自己右後方的成鬼會對自己做些什麼。“你為什麼叫成鬼呀?”小男孩一邊晃着腳,一邊看着水面遠處好像有什麼小魚在撲騰。
“你認識我呀,我說呢,怎麼會有陌生的前輩跑過來搭訕?我這個形象,向來是不討孩子喜歡的。”成鬼也看着遠處的水面輕輕的說。
“既然都說是前輩了,問你呢,為什麼叫成鬼啊?”小男孩的聲音是清脆的,還帶着小孩子的情緒的。
“成,當然是我兒子的姓了,父隨子姓,不過我兒子給我起的名字是‘貴’,富貴的貴,那個時候,他很窮,希望我可以帶來富貴。後來,我被炸了,大家都知道的,所以,我就給自己改名‘鬼’,因為沒有了身體,我透明着,飄蕩着,就像是幽靈,就是一個鬼。”成鬼把目光轉向小男孩的身影上慢慢的說。
“不錯”,小男孩聽了點點頭,又問,“那你給你父親起的名字是什麼啊?”
成鬼握着魚竿的手隱隱用力了一下,“我父親?我沒有父親!做我們這行的,娶妻養父母都是拖後腿的,我才不會幹這種事情。”
小男孩咯咯笑出了聲,他扭頭看了一眼成鬼,又看回水面遠處,“你有沒有發現,你開始緊張了?因為你解釋的好土啊。”
成鬼沒有說話,他從小男孩趴在地上開始就在關注着周圍的環境。但當聽到關於自己的父親的問題時,他真的開始緊張了,他在頭腦中開始加快檢索速度,面前這個小男孩到底是誰?
自己身邊的人及其親朋好友?姬蘇身邊的人?舒盛的人?
四海的人?五湖查出來四海的問題,但是從他跟自己彙報的情況看四海沒有同謀。之所以一直沒有見四海,是因為沒有想明白他背叛自己的動機,成鬼是一個重情義的人,重情義的人最怕的就是信任被辜負,不見,不聽那個真正的理由,成鬼就可以默認那是迫不得已而已。
姬蘇?會這麼明目張胆嗎?
舒盛?他兒子舒孝,以前是江湖上的孝哥阿孝,自己見過的,不是面前這個小男孩。
“怎麼?不說話了,真的怕了?”小男孩的聲音打斷了成鬼的思考。
“怎麼會?”成鬼把手裏的魚竿放在地上的竿架上,雙臂放鬆一下,做個擴胸運動,“在這麼環境優美的地方能夠遇到前輩,怎麼會怕?對了,前輩您貴姓啊?”
“我是誰不重要,我來幹嘛最重要,你怎麼不問問我來找你做什麼?”小男孩隨手在身邊摸到一個小石子,然後調皮地扔進西海里。
成鬼擴胸完后,開始扭着腰,好像在伸展運動一般,“好吧,那請問前輩,你來找我做什麼?”
“我來,送你去死啊!”小男孩大聲地對着水面喊道,
像個頑皮的孩子在呼喊。
成鬼的臉看不出表情,但聲音還是撲哧笑了,“你這話說的,我都不知道怎麼反駁你。咱倆相比,肯定是你先死啊,我應該比你大上20歲吧,你怎麼送我死呢?”
“22”,小男孩沒有笑,淡淡的說。
“什麼?”成鬼沒有明白。
“你今年30歲,我8歲,你比我大22歲。”小男孩扭頭又看看成鬼,笑了笑。
“就是呀”,成鬼放下活動的胳膊支撐在膝蓋上,身體前傾,然後聲音變得嚴肅,“那你,怎麼送我去死呢?”
小男孩拍了拍他坐着的台階,“看到了嗎?這個台階,五年前新修的,環整個西海,包括那邊新增的蘆葦景的步入式棧道,還有再遠的地方,”小男孩指向了西海的對岸,“看見了嗎?那邊的亭子還有旁邊的環廊,這些,都是我修的”,說著小男孩又看回成鬼,挑挑眉,嘴角露出秘密的笑容,“為你而修的!”
“為我?”成鬼疑惑地問着,然後腦子裏開始思索當年維修西海的建設公司是誰,當時這個工程幹了大半年,自己都沒能來釣魚,着實不爽了很久。
“對呀,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小男孩的表情十分真誠,透露着謎之愛意,“你的一切我都收集啊,研究啊,茶思飯想的都是你,想了好久,我就在想,當年的爆炸都沒能讓你消失,怎麼才能讓你消失直至升天?”
小男孩站了起來,然後像是指點江山一樣地用一隻手從西海的右邊指到左邊,“直到我發現了這裏,不是發現,是意識到這裏。哎呀,我真是笨啊,跟你着來這裏釣魚那麼久都沒有意識到這裏,還好還好,五年前不算晚,來得及,一切都來得及。”小男孩說到激動之處,自己跑起來原地轉圈圈。
“發現這裏以後,不對,又錯了,是意識到這裏以後。”小男孩轉累了順勢坐下,兩手撐着自己後仰的身體,雙腿小孩子一樣叉着隨意放在地上。
“我就抓緊時間,先鼓動了公園管理處啟動了西海維修的項目,然後又不惜代價低價中標,這可是個大工程啊,足足幹了八個月呢!”小男孩說著,朝成鬼得意的撇撇嘴。
“這樣,我給你詳細講講這個項目。”小男孩來了興趣,站起來找了一個大一點的石頭,然後在地上畫著,“這是簡單的示意圖,首先,你看到的這些台階啊,棧道啊,亭子啊,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當時我把整個西海的水抽幹了,然後在海底,其實不太對,西海只是叫‘西海’,其實它是一個湖,所以是湖底,對對,是湖底。”小男孩看似是在給成鬼講解,但更像是在跟自己對話。
“在湖底,我建了地牢,好多個,因為雖然我知道你喜歡現在這個位置釣魚,但萬一呢,萬一我要抓你的時候你換了習慣的地方呢?我要保證萬無一失,所以,我建了好多好多個,花了不少錢和時間呢!”小男孩在地上仔細地畫著。
“為什麼要在湖底建地牢,主要是希望沒有人找得到你,也沒有人救得了你。說送你去死,其實就是要把你困住直到你死的那一天,再也不要出現在閻王身邊了。”小男孩忽然停住了,說著的語調變得傷感起來。
“你要對付閻王?”成鬼聽到這裏坐直了身體。
“不不不,我只對付你。”小男孩着急的解釋道,“閻王,不歸我管,我的任務,是你。”
“你以為,湖底的牢房可以關住我?我又不需要呼吸,在湖底和地面有什麼區別呢?”成鬼又往後坐了坐,問道。
“當然,莫迪大教授的研究,給你的行動幫助可不是一點半點的吧。對了,有一個科幻黑幫片,你看過嗎?《新世界》”小男孩忽然把興趣點轉到八百裡外。
“沒有”,成鬼應答着,手卻在口袋裏摸索着。
“那個片兒我很喜歡,最開始,他們處理一個內鬼的時候,最後就是把水泥從他嘴裏灌進去,然後把他放在一個油桶罐里,再灌上水泥,最後,人連着油桶罐扔進了大海。誒呀呀,真的是絕啊!”小男孩一邊說一邊搖着頭不住讚歎。
成鬼拍拍手鼓掌,“這麼說,你也想這樣對付我?嗯,確實是可以把我困在湖底。可,你覺得我會束手就擒,是不是想的有點兒天真了?”
小男孩把腿盤起來,坐端正了,“所以呀,我剛才問你給你父親起的名字是什麼?”
成鬼停下了鼓掌,停頓了幾秒鐘,“我真的沒有父親,這不是掩飾。”
“但你有乾爹,不是嗎?”小男孩的眼睛放着光。“他的名字,善文,可真的是你起的,不是嗎?”
成鬼站了起來,“你到底是誰?不管怎樣,你應該讓我明白吧!”
“我啊,我可慘了呢!都是因為你!”小男孩又回到最初的姿勢坐到西海岸邊,雙腿在海面上蕩漾着,整個身體面朝著水面,“20年前,我哥給我一個任務就是除掉你,於是,我很輕鬆的把你炸了,可誰想到,沒多久,你就能憑藉強大的意志力和莫迪教授的科技衣服又回來了。唉,我哥把我罵的很慘,很慘很慘!他說我必須想到辦法讓你消失,不完成任務就不允許我回家。你知道嗎?我20年沒回過家了,沒吃過我媽做的炸醬麵了。這20年,我嘗試了各種辦法,都沒有困住你,終於,我想到這個絕美的辦法,並且做到可以實施。”
“你不知道呀,當我哥打電話跟我說動手的時候,我有多開心,因為,我終於有機會回家了,我等這一天等太久,我太想回家吃我媽做的炸醬麵了,那種心情,你懂嗎?”小男孩說著就開始哭起來。
成鬼這個時候悄悄走到小男孩身後,打算動手。小男孩哭得非常盡興,但在成鬼動手前一秒,他伸出右手拿着一個手機遞到成鬼面前。
電話已經撥通了,成鬼一愣,電話那邊傳過來一個年紀大一些的男人的聲音,“小鬼啊,是你嗎?”
發現成鬼沒接電話,小男孩扭頭瞪了他一眼,然後撇撇頭,成鬼接過電話,“啊,是我是我。”
“你怎麼回事兒啊,我跟你乾媽在散步呢,這忽然來了一群人圍着我們,他們說是你的手下,讓我給你打電話,鬼啊,你沒事兒吧?你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電話那邊的男人的聲音有點兒着急。
“乾爹,沒事兒,沒事兒,我能有啥事兒,你聽我這不好着呢。”成鬼努力壓住自己的怒氣,盡量把聲音調整到輕鬆的狀態。
“你沒事就行,我跟不空說了,你倆周末沒事兒了就回家來,你乾媽給你新織了圍巾,說讓你過來拿呢!”
“這大夏天的,織啥圍巾呢,你讓乾媽別搞那麼累嘛。”
“那你來說她嘛,記得來啊!你跟你這些小弟們說吧,我就不說了。”
成鬼還想說些什麼,但是那邊已經換成一個冷靜的聲音,“老大,怎麼樣?”
小男孩把電話搶過來,“先看着,這邊沒落地呢,落地了給你們信兒你們再撤,如果五分鐘沒信兒,就動手吧。”說完,小男孩就把電話掛了,也沒有看成鬼。
成鬼沒有再動,他清冷地說,“你讓他們撤,不準嚇着老頭老太太,我不反抗。”
小男孩笑了笑,吹了一聲口哨,幾個黑衣人從不遠處的叢林裏冒了出來,小男孩也沒有看他們,只是舉起右手擺了擺。幾分鐘后,剛才小男孩一直看向的好像有小魚在撲騰的水面緩緩游過來幾個人,原來,那邊的水裏一直藏着人。
小男孩一撇頭,什麼也沒說,水裏的人爬出來,幫着黑衣人把水泥罐給封好,然後拉着罐子一起跳進海里。
小男孩看着波瀾依依的水面,晃着自己的雙腿,一臉開心,“我媽媽說這海里有鬼,嘿嘿,真的有鬼了!”
“我終於可以回家吃炸醬麵啦啊!”
最後一句是孩子般的吶喊,就這樣,飄蕩在西海那深邃的湖底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