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援救
夏侯紓曾聽家中侍弄花草的婆子說過,松樹的根系發達,向來有百尺盤虯龍之說,而那濕漉漉光禿禿的崖壁上,除了男孩抓着的那棵松樹,周圍還稀稀疏疏的長着大小相近的松樹。這對於營救來說絕對是個優勢。
計劃好如何施救后,她再次打量了一下並未散開的香客,一臉嚴肅道:「生死存亡之際,還請各位行個方便,都站開些。」
「對啊,人命關天,你們都趕緊讓開一些吧!」雲溪早就看不下去了,也幫着在旁邊吆喝。她的心裏除了不滿,還有一絲絲不甘。在場的不乏身強力壯的男人,卻都不及自家姑娘一個女子,偏偏苦主還懷疑自己姑娘的能力。她越想越氣,接着又說:「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們不幫着救人就算了,可別耽誤我家姑娘救人!」
香客們面面相覷,紛紛將目光落回夏侯紓身上,似乎從她冷若冰霜卻又寫滿了認真的臉上看出了某種堅定,趕緊聽話地往旁邊挪開。
本就狹窄的石板路終於寬敞了些,夏侯紓這才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婦人,說道:「大嬸,請你也站到旁邊去吧。」
「可是……」婦人看了看崖壁下哭喪着的兒子,又望向夏侯紓,神情感激卻又有幾分不忍。
真正慈悲的人,從來不是慷他人之慨的人。
婦人一心要救自己的孩子,卻也擔心別人的孩子會不會因為出手相助而有性命危險,這點讓夏侯紓稍感欣慰。
夏侯紓笑了笑,安慰道:「大嬸,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的孩子救上來的。」然後轉頭看向圍觀群眾,「你們之中可有人攜帶繩索?」
大家都是來上香的,自然不會有誰特意帶這種無關的東西。眾人你望我,我望你,沒人回應。
許久之後,人群中響起一個蒼老而微弱的聲音,試探着問:「我這裏倒是有一條牽牛繩,你……需要嗎?」
眾人循着聲音看過去,卻是一個約來歲的老者。
老人身量不高,渾身消瘦得只剩皮包骨,被曬得黝黑的臉上佈滿了皺紋,像是上了百年的老樹皮,頭上稀疏的髮絲已經完全蒼白了,更顯老態龍鍾。他背着一個顏色沉悶且髒兮兮的包袱,身邊還跟着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娃。女娃大約七八歲,怯生生的躲在老者身後,雙手緊緊拽着老者縫滿針腳的衣角,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交織着好奇與害怕。兩人都是很普通的打扮,甚至還有幾分寒酸,與周圍乾淨整潔的香客形成鮮明對比。
老者見眾人都盯着他,很是忐忑,半晌才低聲解釋說:「老朽姓韓,乃青州人士,聽聞護國寺香火靈驗,就帶着孫女從青州趕來祈福。」
說到這裏,他面露尷尬,默默壓低了頭,苦笑了一聲又說:「年前我那苦命的兒子和兒媳都得病沒了,只留下我這個老不死的和一個不經事的女娃娃。為了給兒子兒媳治病,家裏其他能換錢的都變賣了,就剩一頭養了近十年的牛實在太瘦了沒人看得上。」彷彿是想到了傷心事,他不禁嘆了口氣感慨道,「牛老了不中用,人老了就更不中用了,不過苟延殘喘,虛度光陰罷了。若不是為了我這孫女,老朽也不願苟活於世,早就去陪妻兒,共享天倫了。」
隨後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小女娃,目光里既溫柔、又無奈,眼眶不知不覺就濕潤了。
那女娃娃也十分早慧,竟然也跟着紅了眼眶。
老者抬手擦了擦臉頰上的濕痕,繼續說:「我們搭了輛牛車,沿着官道一路趕來。豈料從青州到京城途路遙遠,牛老了,還沒走到一半就倒地不起。無奈之下,老朽只得將牛賣給了牛肉販子,好說歹說才換取了些許盤纏。又想着那頭牛養了近十年,有了感情,便留了一條牽牛繩做念想。」
在場的雖然都各有各的煩心事需要請求佛祖庇佑的,但是聽了老人說的話,眾人都沉默了。
老者見眾人只是默不作聲的看着他,以為是在嫌棄他的牽牛繩,又小心翼翼往周圍打量了一番,最後才看向夏侯紓,解釋說:「這牽牛繩我是洗過了的,若是姑娘不嫌棄,能夠用它救下這崖下的男娃,也是老朽一家的造化。」
夏侯紓雖然過着比老者奢侈千倍萬倍的清閑日子,卻並不嫌棄他的牽牛繩,反而覺得他在這個時候能夠大膽的拿出來更顯得彌足珍貴,是雪中送炭。不過她此刻主要琢磨着怎麼營救崖壁上的孩子,也沒工夫再想其他,便衝著老者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大聲說:「老伯,好人有好報,您與您的孫女一定會福壽安康的。」
老者先是一愣。他一家身世凄涼,帶着個女娃一路趕往京城來拜佛,已是掙扎之後的無奈之舉。這一路行來,他們風餐露宿,囊中羞澀,飽受白眼和欺凌,夏侯紓的這一番話正是他對未來的期盼,讓他如沐春風,頓感欣慰。而後他會心一笑,露出了滿臉鬆散的皺紋,遙遙地向夏侯紓作了個揖,道:「借姑娘吉言!」
老者說完趕緊從破舊的包袱里取出了一條牽牛繩,小心翼翼地轉交給身邊的人,請他傳遞過來。
「多謝老伯!」夏侯紓遙遙道謝,便看着牽牛繩順着人群逐漸向自己傳遞過來,也看到了鍾玉卿慢慢地穿過人群跟了上來。
母女倆目光交織在一起,夏侯紓微微一笑,安慰母親不必擔憂。
鍾玉卿自然是憂心的,畢竟這崖下深不見底,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既然女兒有這個信心去試一試,她這個做母親的自然要支持。
夏侯紓沒有母親想得那麼多,自顧自地實施着自己的營救計劃。她抓着那條用棕櫚樹皮搓制而成的牽牛繩用力扯了扯,很結實。再低頭看向掛在樹上的男孩,鼓勵道:「你閉上眼睛,什麼都別想,什麼都別聽,也什麼都別看,更不用害怕,姐姐會把你帶上來的。」
男孩雙眼噙着淚水,整張臉都因情緒過於激烈而漲得通紅,他看着夏侯紓堅毅而自信的眼神,一時間分不清是真還是假。
他不聽,夏侯紓也不懂,就蹲在那裏靜靜的看着他。
春日的微風輕輕拂過,男孩似乎終於明白了什麼,漸漸停止了哭喊,用盡最後的力量緊緊抱着松樹榦,同時也聽話的閉上了眼睛,急切地等候着救援。
夏侯紓並沒有說大話,實在是為著他的安危着想。她叫他閉上眼睛,一來是讓他暫時屏蔽危險環境帶來的視覺衝擊,穩住心緒,並給自己一個積極的暗示;二來也擔心小男孩看到她驟然跳下去被嚇到,萬一失手再次往下掉,那便是神仙也無能為力。
見男孩如此配合,夏侯紓也不顧那繩子上是否有常年拴牛沾上的氣味,用力拉扯了幾下,還算結實。然後她快速而熟練的將一頭系在石板路裏面的一棵鐵鍋粗的松樹上,另一頭則綁在了自己腰間。
此刻,男孩聽話的閉上了眼睛,眾人也屏息凝視,再沒什麼干擾,正式營救的好時機。夏侯紓便拉緊了繩子,沿着山體慢慢往下走,輕巧地落在了小男孩左邊的一棵松樹枝上。松樹輕輕晃動了一下,根部幾塊疏鬆的泥土隨即掉下山崖去。
圍觀者倒吸一口涼氣。
夏侯紓並未在意其他,又打量了一下男孩和他右下方以及再上面一些的幾棵松樹,測算好距離后,她再次縱身一躍,用左手將男孩攔腰抱住,右手則緊緊抓住了男孩抱着的樹榦。
「啊——」
感覺到有人靠近,男孩受驚瞬間睜開眼睛,卻只看見他們共同抓住的那棵並不粗壯的松樹,因為突然多了夏侯紓的重量「咔嚓」一聲斷裂開來。過度驚嚇和害怕讓他本能的發出一聲尖叫。
圍觀的眾人也隨之驚叫出聲。
「凝神靜氣,不用擔心。」夏侯紓輕聲安慰男孩。眼看樹榦就要完全斷裂,她再次叮囑他:「這棵樹馬上就要斷了,待會兒我數三個數,你就立刻鬆開手,我會帶你跳到旁邊的樹上去。」
男孩早已被嚇破了膽,這會兒聽了這話更是心慌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於他而言,如今他緊抓着的樹榦就如同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哪裏敢輕易放手,但他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只得死死地盯着夏侯紓,眼框裏盛滿了懷疑。
「相信我,我會帶你上去的,你母親還等着你呢。」夏侯紓知道他依然還是害怕,並不責怪他的不信任,又說,「如若我沒有把握,又何必白白下來搭上一條性命?」
男孩認真想了想,似乎也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他慢慢收起自己的擔憂,再次聽話的閉上眼睛,聽從夏侯紓的指示。
路上的香客都緊張而好奇地看着崖壁下,他們聽不到夏侯綺跟男孩說了什麼,但看到兩人都抓着一顆不大的松樹榦,只覺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氣不敢出。
夏侯紓沒功夫理會其他,只一心觀察着周遭的環境,並開始數數。
「一!」
男孩飛快地閉上了眼睛。
「二!」
男孩嘗試着鬆開手指。
「三!」
夏侯紓數到三時,樹榦正好完全斷開,幾塊木屑蹦在男孩稚嫩的臉上,他驚叫的同時本能地睜開眼睛,然而當他看清了眼前的情形,立刻又閉上了眼睛,循着夏侯紓的口令大膽地放開了手,馬上便覺得身體被一股力量帶着下墜了一段,嚇得他又是大叫一聲。
上面的人看到他們往下墜,也驚得尖叫起來,但很快又恢復平靜。
夏侯紓比所有人都鎮定,只是覺得耳膜被吵得有點疼,而且腰部被繩子勒住的地方也隱隱作痛。
男孩再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落在右下方的樹榦上,離大路更遠了一些。而他們之前抓着的那棵樹,已經掉下了山崖,只剩一個裂口參差不齊的樹樁在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