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師徒?母女?
榻上的老人聞聲慢慢睜開眼睛,仔細打量眼前陌生的少女。少女嬌俏的容顏漸漸與她記憶中那個稚嫩的孩童面容融合在一起。她親手撫養了十幾個孩子,可夏侯紓無疑是最特別也是她最不能看透的那一個。小小年紀心思就重,卻又不願跟身邊的人說。其他弟子好歹一直跟着她,可夏侯紓自從回京后,禮品是沒斷過,人卻從來不曾露面。她不曾一次的反省是不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讓這個看着長大的孩子不願見自己。
看着看着,曲白師太慢慢就熱淚盈眶。
「你……」曲白師太剛想說話就覺得胸口有一團氣堵等慌,趕緊轉過頭去劇烈地咳了起來,嚇得幾個弟子紛紛擁上前去服侍。
夏侯紓第一次見到曲白師太這個樣子,更是嚇得不輕,倉皇之下也不敢站起來,直接雙腿跪着往榻上撲過去,幫着師父輕拍着胸口順氣。
曲白師太趁機抓住了夏侯紓的手,追問道:「你,你真是紓兒?」
夏侯紓早已淚流滿面,她愣了一下,反手緊緊握住她枯瘦的手,不住地的點頭道:「師父,我是紓兒!我回來了!能看到你真好!可是你怎麼病成這個樣子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曲白師太平靜了許多,又緩了一會兒,才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不必憂心。我活了這麼多年,也夠了。」
「不,不夠!」夏侯紓搖着頭說,「師父,紓兒錯了。紓兒這些年不該躲在京城不來看您的。紓兒現在真的知道錯了,您再給紓兒一個機會好不好?讓紓兒來陪陪你!」
曲白師太微微一笑,柔聲道:「傻孩子,你的人生還很長,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可我活了這麼多年,已經活夠了,也不想再白費力氣了。如今能夠見到你,知道你長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夏侯紓拚命地搖着頭,她是真的後悔了。將她從一個不足一歲的病兒養到八歲,養成了一個漫山遍野活蹦亂跳的女娃娃,其間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可她毫無怨言。如果說鍾玉卿給了她生命。那麼曲白師太則給了她活下去的希望。曲白師太對她而言,就像自己的另外一個母親。
幼時她剛能夠明白鍾玉卿是自己的親生母親的時候,覺得很荒謬。怎麼會有母親擔心女兒的命格太硬把她丟在道觀里養着的?可她現在覺得,自己這些年一直逃避將自己養大的曲白師太才更荒謬。她真是太狠心了,因為自己的心魔,竟然師徒之情和孝義都不顧了!
她真心希望上天能給她一個補過的機會,讓她能多陪伴曲白師太,彌補自己的虧欠,同時也為自己的行為贖罪。
旁邊的妙如早就聽慣了曲白師太的這套說辭,可心裏依然很不是滋味。她作為大師姐,平時除了跟年齡相差不大的妙非嘮叨幾句,心事再無人可說。偏偏妙非性子冷淡,每每聽了都要拿話懟她,漸漸的她就不自討沒趣了。
她看了看夏侯紓,便解釋說:「師父是夏日裏感染的風寒,當時她只覺得天氣熱,想着過幾日就好了,所以沒當回事。我們給她熬的葯,她也趁我們不注意偷偷倒了,屋子裏的盆景都被她澆懷了兩棵。入了秋之後,山裏的天氣驟然變涼起來,師父的病情也加重了。妙辰師兄來日日來診脈,葯也開了一大堆,卻不見好轉。他還擔心是自己醫術不精,耽誤了師父的病情,特意從山下請了好幾個大夫來看,都說師父這病是被她自己給拖垮的。最近這些日子要不是我們天天一口一口的給她喂葯,看着她咽下,一直等她沒機會再吐出來才罷休,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你跟她說這些幹什麼?」聽到大弟子在說自己並不怎麼光彩的事,曲白師太明顯就不高興了。她擺了擺手,繼續辯解道:「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也就這幾天的事了。」
「師父!」妙如大聲提醒她不要說喪氣話。
曲白師太擺擺手又道:「我的身後事早已安排好,你們都不用難過。」然後看向妙如,「你是大師姐,我走之後,你要好生打理好泊雲觀,不要辜負了大家對你的期望。」
妙如只是哭,既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
曲白師太就當她是默認了,然後目光轉向嚶嚶啜泣的妙情,道:「十幾個孩子裏面,你是最小的,沒經歷過什麼事,人也單純。師父知道你一直想下山,可又擔心你被人欺負受人騙,一直不允許你下山。我走後,你若還是想下山去見識一番,你就去找你夏侯師姐,她們家在京城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能護着你。」
妙情聞言哭得更大聲了,趕緊說:「我不下山了!也不去什麼京城了。山下沒什麼好玩的,還是山上好,只要師父和師姐們在,我哪兒也不去!」
自己養的孩子自己知道,曲白師太才不相信妙情這是發自內心的話,便對夏侯紓說:「你這個小師妹,跟你一樣,從小就有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只是我乃一介出家之人,身無俗物,能力也有限,不能一一滿足她。日後她要是真的在山上熬不住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看着她,別讓她吃太多苦。」
夏侯紓點點頭,然後拉了妙情的手,方回保證道:「師父你放心,日後不管哪位師姐妹要下山,只要她們願意找我,有任何需要,我都會傾力相助。」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多了。」曲白師太緩緩點着頭,「起來吧,一直跪着做什麼?」
妙情胡亂擦了一把眼淚,趕緊扶着夏侯紓起身。
曲白師太看着她們姐妹之間的感情一如從前,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妙非也進來了。她把雲溪和廖護衛帶進來后,就吩咐另外幾個師妹去安排了,自己則匆匆趕過來,就想看看師父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俗家弟子後會是什麼反應,卻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曲白師太聽到腳步聲就知道是自己的二弟子進來了,緩緩轉過頭來,看着她叮囑道:「你來得正好,我也有事要叮囑你。妙非,你是二師姐,雖然你各方面都比你大師姐優秀,但是這住持之位我還是要傳給她,日後你要好好輔佐她,切不可生了覬覦不軌之心。」
曲白師太是個直腸子,對自己的弟子說話,從來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所以就算是這樣的警戒之言,也是當著大家的面大大方方的說出來。
妙非先是愣了愣。她的實力在泊雲觀有目共睹,但是大師姐妙如的性情確實更適合做住持。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跟大師姐爭什麼。
妙非反應過來不由得嗔怪道:「大師姐是大弟子,我們下面十幾個自小受她照顧,敬她愛她都來不及,日後自然是要好好輔佐她打理泊雲觀的。師父若是不放心,那就天天盯着我們,有你在,我們誰也不敢造次。」
曲白師太聽出二弟子又想勸她,轉過臉去不想跟她說話。
妙非卻沒打算就此打住,繼續說:「你不想聽我也要說。從小你就告訴我們,要愛惜自己的身體,珍惜自己的生命,但凡誰有個頭疼腦熱的,你就要熬了苦苦的葯灌我們喝下。可到了你自己,你卻樣樣都反着來。你這樣不愛惜自己,又教我們如何信服?」
曲白師太收養了那麼多徒弟,要強了一輩子,沒想到老了老了還會被自己的弟子懟得無言以對,便把臉轉得更往裏面了。
夏侯紓突然發現,這一屋子人,哪裏像什麼師徒和修道之人,明明就是日漸式微的倔強母親,遇到了態度強勢的倔強女兒。什麼清心寡欲,將生死置之度外,那都是假象,有的,只是俗世人家濃厚的母女情。
而她,原先也是這其中一員。
妙非並未因此而有所動容,眼睛掃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夏侯紓,心中一動,又道:「師父,你不是天天念叨着夏侯師妹嗎?如今她人來了,你卻把臉別到一邊去,是不想認這個徒弟了嗎?你要是不想認了,我也不讓她在這裏礙你的眼睛,立馬把她趕下山去,正好她帶來的那些人和行囊都還在外院呢,收拾起來也快。」
夏侯紓心裏頓時委屈至極,趕緊衝著妙非作了幾個揖。她都已經在做深刻反思了,為什麼二師姐還偏偏要拿她的事來舉例戳大家的心窩子?就不能給她留點面子嗎?
妙非直接無視夏侯紓滿腹的哀怨與求饒,繼續盯着曲白師太:「師父,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
曲白師太果然中招,緩緩轉過臉來,盯着她無可奈何道:「我一個將死之人,你還來逼我做什麼?紓兒她七年沒回來了,難得回來看我一回,我很高興。如今面也見了,知道她好好的,我也算是也如願了。你若不顧及師門情義,容不下她了,趕走就是,何必問我?」
「師父……」夏侯紓詫異地看着曲白師太,怎麼連你老人家也來戳我的痛處了?你不疼我了嗎?
妙非搖搖頭嘆道:「師父,你也就是嘴硬。我要是真把她趕走,再把你給氣出個三長兩短來,那我可不就是大逆不道了嗎?」
曲白師太再次把臉別過去,不想跟她說話。
妙如見狀,趕緊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打圓場道:「紓兒好些年沒回來了,估計對泊雲觀都生疏了。不如請二師妹和小師妹帶着她到處轉轉,也見見其他的諸位師姐妹。」
妙非知道大師姐的意思,便應下了,然後和妙情一起帶着夏侯紓到處逛一逛。而妙如則留下來安慰曲白師太,順便服侍她喝下中午的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