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林地夾層

「哈啊……哈啊……」

姜熠的腦子裏現在混亂無比，各種奇怪的畫面和破碎的聲音不斷播放着，讓他心裏直犯噁心。

「咕嚕……」

他的喉嚨里此刻正努力擠出一些簡單的音節，彷彿是在重新學習說話一樣。

那些畫面實在太過扭曲，太過詭異，就像是根本不應該存在於世界上的產物一樣，彷彿來自地獄最深處，

真實，真實，

那個女人說的「真實」，就是那團意義不明的畫面，還有那群天殺的飛蛾嗎？？

姜熠不知道，他現在只想吐。

但最讓他難受的是，不管他怎麼努力地去嘗試，也沒有吐出任何東西，那種難受的感覺反而是愈演愈烈。

「別吐了……」

突然，姜熠的精神清醒了過來。

他困難地睜開眼睛，只見兩團黑影正一人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說話的是一個看上去瘦瘦高高的黑影，他的身邊漂浮着一種濃郁的黑霧，看上去就給人一種混亂的感覺，

而剩下那個嬌小的影子，身邊則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屏障感」，彷彿無人可以靠近她一般。

「真的好險，要是再晚一點，恐怕你就要被林地吞噬了……」

律川惠子鬆開手，擦了擦黑影覆蓋的額頭上的汗，語氣中殘留着一絲后怕。

瘦高人影一言不發，收回了手，往「混沌」的座走去，那股黑霧也憑空消散。

「我……」

姜熠還有點獃滯，劫後餘生的感覺並沒有讓他感到欣喜，反而讓他更難受了。

「你先好好緩一緩，有些東西，我們也該和你說一下了。」

瘦高人影疲憊地坐回了象徵混沌的座椅，緩緩開口說道。

律川惠子也無言地回到了邊界的座椅上，撐着腦袋看着在聯繫之座上抱頭顫抖的姜熠。

「靠……」

姜熠深呼吸了幾口氣，這才慢慢冷靜下來，對律川惠子和瘦高人影說道：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還是先謝謝你們。」

「你確實應該謝謝我們。」

瘦高人影有點諷刺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似乎對姜熠有點不滿。

律川惠子沒有說什麼，但有時候沉默也是一種態度。

姜熠終於清醒了過來，有點疑惑地問道：

「怎麼了？」

「姜熠。」

律川惠子這次率先開口說道：

「你這次得救，完全是出於機緣巧合，幸好我們兩個在你身上留下了邊界和混沌的烙印，不然你就算真的被飛蛾吃掉，我們也沒辦法救你。」

「也幸虧是我們兩個守門人的能力，但凡換成別的規則之力，估計也夠嗆。」

姜熠有點不明所以，律川惠子和瘦高人影的解釋反而讓他更加不懂了，於是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問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

瘦高人影和律川惠子「對視」一眼，雖然他們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但兩人長年累月在座之間積累的默契已經讓他們知道了彼此的想法。

後者點了點頭，再次對姜熠開口：

「我想，你應該見過林地了吧？」

「林地是夢境的交匯處，是現實世界表層之下的投影，或者用那個女孩的話來說……」

瘦高人影此時突然冷哼一聲，用一種莫名的語氣補充道：

「真實，林地是真實的，世界是虛假的。」

姜熠渾身一震，有點難以置信地看向了瘦高人影和律川惠子，語氣顫抖地說道：

「你們是認真的嗎？那種扭曲的地方，居然是你們所說的真實？」

律川惠子和瘦高人影沉默着，三人就這麼靜靜對峙着，直到將近一分鐘之後，前者才嘆了口氣，說道：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很少有人能說清楚，更何況是我和混沌，我們在座之間待了太久時間，看了太多東西了。」

「回到現實之後，我還會時不時出現一些幻覺，它時時刻刻都在提醒我，我面前的也許只是表層，真正的世界可能真的在水面之下……」

姜熠深吸一口氣，做好了一些心理準備，他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詭異了，就算世界觀受到衝擊，也不會輕易崩潰。

「那個女人，叫田曉，我在林地里看見過她。」

瘦高人影見姜熠的情緒穩定了很多，這才代替律川惠子繼續解釋道：

「她和你一樣，也是誤入過林地的人，只不過她沒有你這麼幸運，」

「林地告訴她，世界的表層是虛假的，只有林地才是真實的，她信了，瘋了，把全家殺了個精光，自己在學校里上弔死掉了。」

「林地里的那些泡泡記錄下了一切，而她的……靈魂，因為一些不明的原因，停留在了林地之中，成為了那裏的居民，替林地傳頌真實。」

姜熠仔細聽着一切，瘦高人影和律川惠子知道的東西比阿勇太多了，不愧是座之間的老人，

他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為什麼他們會知道這麼多？這裏是座之間，可不是林地啊。

難道說……

瘦高人影和律川惠子注意到了姜熠手上的小動作，於是雙雙站了起來，兩種不同的規則之力開始在這片空間產生奇異的波動：

「混沌，是座之間的保護色。」

「而邊界，則把座之間和另一個地方死死隔開……」

「座之間的那些椅子，並不是王座，而是囚椅。」

「我們也不是規則的掌控者，我們只是它的寄宿者，是小偷。」

隨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吐出一大段難懂的囈語，姜熠臉上的表情逐漸從驚愕變成了獃滯，隨即又變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震驚，

他顫抖着從自己的座椅上站了起來，只見瘦高人影緩緩推開了混沌的門，

裏面正是包裹着座之間，像爛泥一樣粘稠的混沌光景，

正是那種蠶食一切光芒，扭曲一切方向和空間，從地平線最遠端湧現的純粹黑暗。

律川惠子拍了拍邊界之門，一片無窮無盡，被深沉的黃褐色黃昏籠罩的花園迷宮出現在三人面前，若有若無的撕裂感從其中噴涌而出。

瘦高人影踏進了混沌之門內，緩緩將雙手伸進了混沌的黑霧之中，然後把它向兩邊扒開，挖出了一個洞口：

姜熠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了一片摺疊的空間。

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呢？用一個不恰當的比方來說，就像是把一副畫半折了起來，然後從側面去觀察它一樣，

那片空間內，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晦暗林地。

青黑色的海水在頭頂的空間流動，而那些張牙舞爪的怪異巨樹隨意長在三維空間內的每個角落，

而林地猩紅的天空則被拉長彎曲，以一種根本無法理解的方式鋪得到處都是。

「這是……」

姜熠想要走進混沌之門內，去仔細看看林地的樣子，但瘦高人影卻瞬間收回了扒着裂口的手，混沌的黑霧重新凝聚，把座之間籠罩在內，不留縫隙。

律川惠子瞬間發動邊界，規則之力散發而出，把混沌的門牢牢封死，前後過程不足一秒。

就在瘦高人影和律川惠子封死混沌之門的之後，姜熠聽到，混沌之門內突然傳來了一種壓抑的吼聲，以及窸窸窣窣的古怪音調，

隱隱間，他甚至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撞擊混沌之門！

而瘦高人影的身影突然開始搖晃，籠罩着他的黑霧也開始出現不自然的割裂，所幸過了一會兒之後就穩定了下來。

「你之前救律川出去的時候，問過我要不要一起走，我當時的回答是不行，因為這樣的話，我會被整個世界放逐。」

「現在你明白了吧，如果沒有混沌去遮蔽座之間，那林地里的東西就會進入這裏，收回本來屬於它的規則。」

瘦高人影疲憊地坐回了混沌的座椅，用手指指了指姜熠，說道：

「你也一樣，所有人都一樣，林地的東西一旦進入座之間，規則之力就會被強制收回，包括它的寄宿者。」

姜熠平復了一下內心的震驚，心情複雜地看着律川惠子和瘦高人影，

他現在明白了，如果田曉是林地的住民，那她的目的肯定是收回自己的規則之力，律川惠子和瘦高人影其實是冒着很大的風險，才把自己救回座之間的。

於是，他說道：

「你們剛剛說的……它，指的是什麼？而且為什麼你們知道得這麼清楚，就好像，類似的事情曾經發生過一樣？」

沉默，

瘦高人影和律川惠子都陷入了沉默。

「大概是在十年前吧，有個和你一樣的瘋子，同時奪取了四種規則之力，其中就包括你的聯繫和變化，」

「然後，他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居然靠自己進入了林地，然後又精準來到了座之間所在的地點……」

瘦高人影說到這裏，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似乎想起了什麼痛苦的回憶：

「四種規則之力，太強大了，強大到混沌都無能為力，我只能拼盡全力保護自己，眼睜睜看着六種規則之力被林地的生物奪走……」

「律川之前，其實還有一個邊界之力的寄宿者，現在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姜熠認真地聽着，見瘦高人影停了下來，才繼續開口問道：

「後來呢，那些規則之力是怎麼回到座之間的？」

「不知道，它們自己莫名其妙回來了。」

瘦高人影搖了搖頭，他並沒有說謊，而是真的不知道那些規則之力是怎麼回來的。

不過他從那一天開始，意識到了這一點：

林地里的「生物」，會死。

那個瘋子把它們放了進來，讓它們肆意掠奪其他人的規則之力，卻又很奇怪地瘋狂屠戮着它們，

那個瘋子成功了。

戰至最後，他穿越了一扇門，再也沒有出現在座之間。

「林地和表層世界，是真實與虛假的對立關係，座之間存在的意義，就是監視，並且限制一切林地的行為，防止它們滲透入現實世界，」

「可惜，除了我和律川之外，根本就沒人能夠忍受無盡的寂寞與孤獨，不然，林地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在表層世界裏才對。」

律川惠子感慨萬千地嘆了口氣，補充道：

「不全的規則，擋不住林地。」

就在姜熠準備繼續問更多問題時，瘦高人影卻似乎看穿了他的內心一樣，提前開口打斷道：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剛剛我打開了林地的口子，其他人已經感受到了，等他們過來，你就不好走了。」

姜熠還想說些什麼，律川惠子卻來到了他的身邊，有點焦急地推了推他的後背，說道：

「真的，姜熠你快走吧，下次想回來，只要在心裏呼喚混沌與邊界就行，我和混沌會引導你的。」

姜熠一路被半推半就地來到了聯繫之門的面前，律川惠子一拍大門，籠罩在上面的邊界之力消失，

姜熠無奈，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律川惠子和瘦高人影要急着趕自己走，但還是表示理解，

畢竟，他已經知道足夠多的事情了。

況且他們兩個說的也沒錯，等會兒要是平衡那傢伙來了，估計又要干一架。

「再次感謝你們。」

聯繫之門轟然關閉，姜熠的氣息從座之間消失，空蕩蕩的平台上又只剩下了律川惠子和瘦高人影。

「……」

律川惠子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輕輕嘆了口氣，轉頭看向了瘦高人影。

「我等會兒要先溜啦，省得其他人過來煩我，你把他們打發走就行了。」

「……」

瘦高人影不言不語，一副不愛說話的高冷樣子。

「我知道你想說的是什麼，」

律川惠子也無奈地笑了笑，終於準備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那個女孩，不論是在表層世界，還是在林地的投影之下，都沒有半點變化，這一點很奇怪，對嗎？」

瘦高人影還是一言不發，但內心卻已經對他以前某種特定的認知產生了一定的懷疑：

真實，虛假？

如果一個人在真實和虛假的世界裏都是一樣的，那能說明什麼呢？

「我想插手異教的事情，但光靠我們兩個，還遠不夠阻止林地降臨。」

瘦高人影緩緩說道。

律川惠子苦笑一聲，有點倦怠地伸了個懶腰，黑影籠罩的面龐上滿是無奈：

「也許，這就是命運吧，有些東西真的是順時而生，不管我們再怎麼努力去壓制它的發展，它還是會不可避免地發生，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如果……

「獵物，真的能蛻變成獵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