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啞巴
「崔公子,這是什麼青山,個頭不高,生得好秀氣。」菊生仍舊戴着幕離,伸出薄繭褪去的手指,指向那千姿百態的青山,語調帶着一點歡愉。
「菊生,我也不知道。」崔瑢從背後輕輕攬着菊生,淺笑道。
「崔公子,那是什麼猴子,臉是天藍色的,好像穿了一件金絲斗篷。」菊生轉過身子,主動依偎在崔瑢的懷抱里,笑盈盈。
「菊生,是金絲猴。」崔瑢低笑道。
自從離開了長安,菊生的情況一天比一天樂觀。而上了明輪船后,瞧着充滿煙火氣息的畫面,菊生終於願意開口說話了。
崔瑢此刻明白,菊生確實不適應長安了。
他已經在考慮,日後是否在餘杭安宅子。
「崔公子,晚上我們可不可以趁大家都睡着,悄悄出來透氣?」菊生掀開一點雙面玉紗,笑呵呵,眸光晶瑩澄澈。
「好哇。」崔瑢輕點菊生的額頭,淡然一笑。
語罷,崔瑢吩咐小廝阿凡提前收拾好甲板上的一塊空地,牽着菊生垂釣河鮮,打發無聊時間。
菊生起初感到不自在,被崔瑢抓住小手,方僵硬地站着。
阿凡見狀,調下來幾個水手去休息,放緩明輪船的速度。菊生聽不見吆喝聲,才逐漸放下不安,專心於觀看崔瑢垂釣。
菊生不得不驚嘆,崔公子竟是垂釣高手。
一個時辰過去,竹簍里收穫滿滿。
毛蟹、河蝦、田螺、鯉魚、肺魚、趴地虎、牛尾巴魚……菊生幾乎將小臉蛋都扒拉在竹簍里,仔細瞧着這些活蹦亂跳的河鮮,饞得咽了咽口水。有一個精通廚藝的夫君就是幸福呀!
「崔公子,還有甲魚!」菊生歡喜得跳起來。
冰糖甲魚、黃燜甲魚、清燉甲魚、雛雞燒甲魚、荷葉蒸甲魚……菊生想像一番,倒是有些懷念樓外樓了。
哎,可惜只有一隻甲魚,做不出多少花樣。
「菊生想吃多少只甲魚?」崔瑢笑道,小山眉攏起軟白一團長安雲,丹鳳眼銜含煙波裊裊越女湖,尤其是那輕柔嗓音,彷彿溫熱的桑落酒,浸潤了菊生的心房。
菊生瞧得痴迷,眼睜睜地看着崔瑢脫了外衣,跳入大運河。
她明白了,崔公子這是要潛水,替她捕捉甲魚。她捂着嘴巴,感動得痛哭流涕,再也不能忍受幕離的遮擋,摘掉之後拋向空中,露出那張許久沒有見過陽光而過於蒼白的小臉。
崔公子,她的崔公子,當真是愛慘了她。
「阿凡,你快下去,幫一幫崔公子。崔公子雖然水性好,但是突然遇見危險怎麼辦。有時候,一根水草,纏繞住雙腳,都是無法掙脫的。」菊生喊道,見阿凡猶猶豫豫,急忙推搡阿凡一把。
「那王妃娘娘小心,有暗衛守着。」阿凡小聲道。
語罷,阿凡也脫了外衣,跳入大運河。他早就想下水捉魚了,奈何爺不發話,他沒這個膽量。
於是,菊生扒拉着欄杆,不錯眼地尋覓一朵朵浪花。
這時,菊生感覺衣角被人輕輕扯住,轉過身子瞧見,小心臟撲通亂跳,依然有些害怕見人,只匆匆看了一眼年輕水手。
那位年輕水手,小麥膚色,模樣端正。
菊生心心念念這甲魚,不敢理會年輕水手。她很後悔,剛才一時激動,扔掉了幕離,現在想用幕離遮住全身,顯然是做不到了。
然而,年輕水手不放過她,咿咿呀呀說個不停。
啞巴?菊生的腦袋蹦出這個詞彙,又好奇地瞅了一眼年輕水手。果然是個啞巴,塞給她一枚竹箋。
竹箋上雕刻道:東家,能不能幫我打造玉俑。
「不能,我現在不是東家了。」菊生答得乾脆。
她現在只想同崔公子認真玩一趟江南遊,然後才會考慮玉俑生意。不知,將璞玉記從長安搬到餘杭,阿瑛會不會暴跳如雷。
緊接着,年輕水手從腰間摸出一把粗製匕首,在竹箋背面雕刻了幾個字:東家,我會給夠錢的。
「對不起,你找別人吧。」菊生捂着腦袋,感到煩躁。
可是,年輕水手急切起來,拿粗製匕首割破手指,以鮮血代筆,在甲板上書寫了長篇大論,嚇得菊生大叫一聲。
捉了三隻甲魚的崔瑢,耳聰目明,立即趕回明輪船。他將菊生攬入懷裏,臉色冰冷,猶如一隻缺乏人氣的玉俑。
「爺,小的失職,甘願受罰。」阿凡也折返明輪船,抬腳踹得年輕水手吃了個狗啃泥,爾後擒住年輕水手跪下。
「崔公子,小啞巴沒有傷害我。」菊生小聲道。
語罷,菊生明顯感受到周遭的空氣似乎冷凝,便輕拍着胸脯,去偷瞄了那些血字,水杏眸子竟是沒出息得不敢眨動。
東家,我暗戀一位甄小娘子,她是搭乘漕船,從餘杭前往長安的,說是未婚夫中了舉人後一直未歸,想必是通過了春闈,正在準備殿試。可是,這些時日,我託了去過長安的人打聽消息,他們都說長安里沒有一位甄小娘子成親。後來,夜半時刻,我睡不着,總是夢見她坐在船頭,沖我唱着歌謠,好聽的吳儂軟語,透着一股悲涼感。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東家,我覺得,甄小娘子應該是死了。
我想給她打造一尊玉俑,好上黃泉路……
「崔公子,有沒有法子搜羅制玉工具?」菊生抹了一把熱淚,哽咽道,語調低小得好像有意不讓崔瑢聽見。
崔瑢聽后,揉了揉眉心,長嘆一口氣。
「夫人,這位小啞巴,尚未查清楚來歷,若是故意藉著打造玉俑之事而生是非,您恐怕又要受罪了。」阿凡輕聲勸道。
「菊生,要不我們先一起做甲魚?」崔瑢也不願意菊生再受到丁點傷害,帶了一些強硬態度,將菊生拖走。
話音剛落,小啞巴朝着菊生,不停磕頭,頭破血流。
「崔公子,你讓我考慮一下,別對小啞巴動用私刑。」菊生抱着崔瑢的胳膊,抬起一對濕漉漉的水杏眸子。
崔瑢聽后,心底格外酸澀,微微點頭。
菊生或許知曉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