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宛娘

丞相府里，燈火通明，有中年男子，負着雙手，出了書房，返回卧房，整理明日要呈給齊高宗的奏摺，正是當朝正一品丞相，即歐陽皇后的胞兄歐陽詹。

只見他翡翠簪束髮，一襲玄色鑲邊寶藍撒花緞面圓領袍，臉如刀刻，稜角分明，猶如傲視天下的蒼鷹，孤高冷傲又盛氣凌人。

聽說，歐陽詹娶過兩任妻子，皆病故，無所出。

據說，歐陽詹可能好龍陽，家中奴僕生得清秀。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宛娘鬼魂不願意踏入書房，站在合歡樹下，吟誦整首《長相思》。

而菊生和阿瑛躲在合歡樹背後，瞧着宛娘鬼魂和歐陽詹的故事。

菊生和阿瑛兩個小傻瓜不知，合歡樹上藏着竹青色影子。

「宛宛，你去哪裏了？」歐陽詹顫抖着雙手推開門，瞧見宛娘亦如初見時的神仙姿色，欣喜萬分，幾乎哽咽。

「我們有個女兒。」宛娘鬼魂輕輕避開歐陽詹的觸碰，冷聲道。

她以為再見歐陽詹，她會情緒失控。當年為什麼沒有在越女湖畔等她？當年為什麼要欺騙她從來沒有婚約？當年為什麼連個妾侍之位都捨不得恩賜給她？當年，當年……她似乎不記得當年了。

「宛宛，我們真的有女兒嗎？」歐陽詹眼眶濕潤。

「丞相大人，請善待我們的女兒。」宛娘鬼魂這次沒有拒絕歐陽詹的牽手，反正只是一場空虛，賺得歐陽詹更多眼淚。

「西市，永陽坊，長春巷，璞玉記。」宛娘鬼魂輕聲道。

「阿瑛，宛姐姐不會將我當作她和丞相大人的女兒。呸呸，我可不想做負心漢的女兒。」菊生竭力壓低了嗓音，悄聲道。

阿瑛白了一眼菊生，表示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

「阿瑛，我不是。」菊生握着半邊瓜形玉墜，嘟起嘴巴。

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看個熱鬧也不安分。直至宛娘鬼魂再也不樂意聽歐陽詹傾訴那些年的荒唐回憶，示意菊生帶她離開。

菊生哪裏有這個本事，只能眼巴巴地瞅着阿瑛。

「菊生，你右眼瞳色是曜石黑。」阿瑛笑嘻嘻。

子時現在這麼短了，宛姐姐和丞相大人到底安靜對峙了多久，比她與崔公子還相顧無言呀。

語罷，阿瑛鬼魂拽着宛娘鬼魂，穿出丞相府。

獨留菊生，逮到陰影部位，艱辛地爬呀爬，將阿瑛的祖宗十八代都罵個遍。可惜，她不知道阿瑛姓什麼，否則那個姓氏也該死。

半炷香后，丞相府門打開，菊生趁機滾出去。

爾後，她撞上一位眉眼生得與崔瑢有兩三分相似的英俊公子，來不及多想，小心肝七上八下，還不拔腿就跑。

「菊生姑娘，且慢。」英俊公子正是太子崔瑾。

「公子，我不認識你。」菊生想裝傻。

「這玉墜是哪裏來的？」崔瑾捉住菊生的手，輕輕掰開，奪過這枚被舅舅歐陽詹戴在脖子上多年的半邊瓜形玉墜，皺起眉頭。

然後，崔瑾覺得唐突了小姑娘，雙手奉還，笑容謙和。

「公子，你認得崔瑢公子吧。我好像惹得他不高興了。你代我向他道個歉，他若是還願意來璞玉記，我請他吃陽春麵，我親手煮的。」菊生收起半邊瓜形玉墜，原本想掛着脖頸上養一養，但是想着宛娘所說的女兒梗，感覺喉嚨都被梗塞了，只能靦腆一笑。爾後，聽見阿瑛幾乎狂躁的催促，立即捂着腦袋，逃之夭夭。

原來，崔瑢是有兄弟的，他為什麼會孤單呢。

爺爺去世后，阿瑛沒有出現之前，那段時日，她怕黑燈瞎火，她怕老鼠打洞，經常整晚都不敢睡覺，那才叫孤單。

「阿瑛，能夠出入丞相府的是什麼人？」菊生抱着正撐起硃紅色繪鳳穿牡丹紋油紙傘而飛向長安城西市永陽坊長春巷的阿瑛的腰肢，灌了一口涼風，忍不住小聲道。

「太子殿下。」回答菊生的是宛娘鬼魂，笑意凄涼。

當朝正一品丞相，乃歐陽皇后的胞兄歐陽詹。

當年，歐陽詹意欲與宛娘私奔，相約在越女湖畔。宛娘被還是太子妃的歐陽皇后纏住，道是她偷竊歐陽府的財物。宛娘為了自辯，耽擱幾個時辰，總算順利。可惜，她臨走前，被歐陽太子妃告知，歐陽詹從小就有一樁指腹為婚，他若是不從，等同於觸犯大齊律例，仕途盡毀。宛娘當時回得霸氣，沒關係，我可以養他一輩子。

奈何，越女湖畔，宛娘淋了一夜的秋雨，不見歐陽詹。

再後來，宛娘大病一場，歐陽詹已經娶妻。宛娘曾經拖着病體，偷偷地瞧過歐陽詹的妻子，長安城裏養出的標準大家閨秀，自然比不上她的絕色。然而，就是這麼普通的女人，幾年無所出，收穫了歐陽詹對外宣佈絕不納妾的誓言。

所以，宛娘連做歐陽詹的妾侍的機會都沒有。

「那崔公子是皇子嗎？」菊生喃喃道，爾後落地之前挨了阿瑛一頓爆栗子，捂着腦袋，嚷嚷疼痛，濺落幾滴淚珠。

哎，阿瑛這麼暴力，絕對是只***鬼。

「菊生，我本來沒有心愿的，看見你的時候又想許願了。我這一生註定過不好了，痛快地喝了孟婆湯，或許是一種解脫。但是，我剛才聽你嘀咕一位崔姓皇子殿下，有些放不下心。菊生，像你這樣單純的小老百姓，千萬別嫁入皇家。你道皇家光鮮亮麗，內里的骯髒不比平康坊。別怪我多事，讓丞相大人尋找你這個女兒。他虧欠我的，得還清。」宛娘鬼魂替菊生撫順亂糟糟的頭髮，凄婉一笑。

「宛姐姐每日賣粥水，不開心嗎？」菊生問道。

別的鬼魂達成未了心愿后都會倍感輕鬆，所配對的玉俑隨之化成年輕時候最美麗的模樣。可是，宛娘的鬼魂和玉俑，皆白了頭髮，愈發蒼老。

菊生在想，莫不是宛娘又有了新的心愿。

按道理，做鬼魂的就像璞玉一樣，沒那麼貪婪的。

「菊生，只要你一天還吃我熬的粥水，我就會一直賣粥水。」宛娘鬼魂搖頭失笑，揮手道別。

「菊生，以後不許做賠本的買賣！」阿瑛這是氣惱菊生忘記向宛娘的鬼魂討要棺材本，抬手準備戳一戳菊生的眉心，卻被菊生貓腰着小身板，逃入卧房，栓上門窗。.

阿瑛見狀，感到好笑。她是能夠穿越牆壁的女鬼呀！

「菊生，我差點忘了，越女湖底下沉我的百寶箱。你可以拜託阿瑛打撈起來，對半分，算是你替我辦葬禮的酬勞。」宛娘鬼魂嫣然一笑，滿頭白雪化為三千青絲，猶如即將飛升上天的仙子。

原來，這就是宛娘鬼魂的未了心愿，她自己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