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追蹤
七月的夏日燥熱難耐,即使到了夜晚,仍然有陣陣熱浪隨着微風吹入窗檯。
最近一段時間金陵進入了一年之中最熱的時節,每晚入睡前二人都要在地上放一臉盆水,這是邱利民老家的降溫土法,宿舍窗戶上用圖釘牢牢地定着綠色的紗窗,徹夜敞開。
但求能在燥熱中能送來一陣涼風,還有那不請自來的皎潔月光。
兩個自畢業后就在金陵工作的北方年輕人,一個有了穩定的工作,想在此地紮根;一個在工作之餘學習着小霸王學習機里的編程程序,他敏銳地嗅探到進入新世紀,這將會是一個很賺錢的新興行業——至少強過在工地上風吹日晒。
柳小龍進入夏季後身體狀況便沒有春秋那麼好,常常在夢中輾轉時發出難受的聲音,或是猛地起身在地下走一走,再重重地砸倒在床上。嚴重時,伴隨着聲聲慘叫,驚醒左鄰右舍。好心的老婆婆會送給他一劑硃砂安神的偏方葯。
坐北朝南的窗檯,深夜裏照進了一束明亮的月光,這更顯得房屋內是多麼漆黑,睡夢中的柳小龍迷迷糊糊還是可以用深睡眠時的潛意識看見這道月光。
側身而睡的他看到月光里蹲着一個模糊的影子,似乎是個人,卻看不見身體。那個蹲着的人抬起頭,痴痴地望着柳小龍,一動不動。那人的臉是多麼的駭人!微微張開的雙眼呈現乳白色,臉上兩道長短不一的刀口,那猩紅色的臉龐似乎在哪裏見過——柳小龍的意識里已經顧不得去想這是哪裏來的惡鬼,在一聲凄厲、極度恐懼的慘叫聲中,他猛地起身去摸牆壁上的燈繩兒,當屋子被橘色的燈光照亮時,他才清醒了下來,坐在床邊大口喘氣。
而旁邊的邱利民一言不發,似乎早已適應了這種情況。
隔壁的好事大嬸兒愛管些無聊的閑事,在自己屋子裏隔着牆喊:
“小柳!你們怎麼了?”
“沒事阿姨,做噩夢了,吵醒你們了”
這時柳小龍才聽到她家上一年級的小女孩大概是被吵醒或者嚇醒,不住地哭。
隔壁的聲音小了,是自家人的對話,抱怨說大晚上的還讓不讓人睡覺。
“不好意思啊,做了噩夢”
柳小龍把桌子上的警棍甩開,放在床邊右手旁,熄燈閉眼,心裏想着最近雖沒什麼案子,但屬實有些用腦過度,把精力都集中在了本不該自己摻和的事情上,專案組、老刑警、刑偵專家們都束手無策,自己又能做些什麼呢?
“那麼高的牆,他是怎麼翻過去的?還戴着鴨舌帽大白棉口罩,找這種猴子一樣的傢伙簡直是大海撈針”
柳小龍反覆回憶夏錦富等人對嫌犯的描述,以及檔案中對此人的記錄,漸漸睡去。
轉眼又是一個周末,柳小龍與邱利民晚飯過後慢慢悠悠步行去了湖南路的市場,那裏有幾家錄像廳,從早到晚放映着來自香港的vcd影片。夏日的夜市非常熱鬧,就算還有十多米,也可以聞見從市場門口飄出的那讓人口腔生津的麻辣燙味,以及孜然羊肉串的燒烤味。
錄像廳牆角下立着粉筆寫有今晚10點開始放映的電影,最下面還補充着“風扇開放,三廳一元”,包廂可以自選。按照廳室的安排,1-3號分別放《人肉叉燒包》、《獅王爭霸》、《破壞之王》三部香港電影,12點之後哪個廳人多,就放一部叫《黑俠》的電影。
錄像廳一晚上大概能放五六部電影,也就五毛錢看一部,前半夜都是放些美國、香港的電影,後半夜人多人少說不準,反倒是包廂一定會定滿,因為幾乎所有的錄像廳後半夜會放色情三級片,那時不會有警察查夜,即便查,塞點錢巡夜的警察照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兩人選好了各自要看的,邱利民說他要看《破壞之王》,柳小龍要看《獅王爭霸》,買票時他詢問了售票員是誰拍的,一聽是李連杰,他非常開心,因為小時候看了電影《少林寺》,差點用攢了好久的兩毛錢在家門口的車站買張去少林寺的車票,那時候他才二年級,根本不知道少林寺在哪裏,更不知道家鄉距離少林寺得兩千多公里。
二號大廳里的電視機已經響起了敲鑼打鼓的聲音,確定vcd沒問題后員工抱着一沓碟片去了三號廳,大廳里就中間留了一條走道,兩邊都是長短不一的木板凳椅子,裏面只有電視機發射向觀眾的螢屏光亮,一天下來,已是滿地垃圾,而且已經沒有座位可坐,好幾個人都是盤腿蹲在地上,後排還有佔着長椅不看電影睡覺的人,看樣子是準備過夜。
柳小龍也在走道中乾淨的地方就地坐下,才聞見一股混合著煙味、腳臭味、汗味、體臭味的混合味道。
觀眾們對眼花繚亂的精彩打鬥看得入迷,甚至有種想鼓掌喝彩學着李連杰比劃兩招的衝動。
而柳小龍看到黃飛鴻給鬼腳七治腿傷的片段后突然手杵着下巴思考了起來:
“白棉口罩,一般只有醫院和大夫才有吧?那麼高的牆嫌疑犯一下子就爬了上去,那麼強的腿功彈跳力,不會是個練武的吧?不會是個練過武的醫生吧?”
凌晨12點,電影散場,柳小龍在走廊透氣,邱利民也走了出來,說電影是粵語的,嘰里呱啦完全聽不懂在說什麼,也略顯困意,但既然下一場電影免費,那就看完再回去,反正明天星期天。
第二天早上十一點多,兩人才被院子裏小孩的大鬧聲吵醒,還有一個小鬼爬在窗戶上從紗窗里往裏喊,叫喊一聲后害羞地又在起鬨聲中跑遠——他們想玩遊戲。
經過柳小龍的軟磨硬泡,邱利民終於同意去沈舉人巷,陪同柳小龍去翻那個高牆。
柳小龍踩着邱利民的肩膀吃力地爬上去,他還怕踩疼了對方,爬上牆后他才意識到下去更難,因為這面牆有兩米多高,貿然跳下去不骨折也得崴到腳,他注意到牆內的環境:不知是誰家的一個大平房,側面牆上還有透氣的圓窗,嵌着整齊的木棍,看樣子如夏錦富所說原本是個私人作坊,院子裏放着三口大黑缸,可以看到的眼前這面牆的玻璃窗沒有破損,一般人除非從正門進,不然是翻不進來的,更別說頑皮好奇的小孩
他縮在牆上看着沒什麼特別之處,也沒有水井什麼的,只是這院落里長滿了茂盛的雜草,長年無人而寂靜地滲人。
就在柳小龍準備下去時,他才發現,院子裏有兩顆碩大的槐樹緊緊挨在一起,高度超過了院牆不少,最前面的一棵,也挨着大門的那面牆。
兩人繞了好幾個巷子才找到大門,這裏是一條不寬不窄的路,可以同時容納兩輛三輪車并行,兩邊都直直通向大馬路。
好不容易等到上班,柳小龍趕緊去夏錦富的辦公桌,問他,去年抓那個嫌疑人的時候,那個作坊的大門是不是開着的,有沒有被嫌疑人打開。
夏錦富的回答是:“我記得很清楚,門是從外面鎖着的,裏面不可能鎖住,可能嫌疑犯還是翻牆逃跑了”
“那腳印呢?有嗎?”
“沒有,沒發現正門牆上有腳印,牆是土磚牆,用泥抹面的”
“那作坊的主人是誰?查到了嗎?”
“查到了,一個姓蘇的老人,做醋的。無兒無女,案發當時已經死了四年了,死的時候人都六十多歲了,不可能是他本人”
柳小龍若有所思地走回自己的位子,杵着下巴,心想:
“難道那個嫌疑犯翻進院牆后,又爬上了樹,再跳出了院子?這種身手的人去哪裏找?”
他在工作筆記上做了梳理,按照自己的假設先找金陵大大小小的武館,再詢問裏面有沒有醫院醫生、藥店大夫這類人,最後根據檔案記錄上的身體特徵去找相似者。
“我得去求助一下田局長,不然我一個人怕是要找上個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