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幣制改革(1)
大明拖欠的歷史賬太多,幾乎每一代都有,有解決的,有沒解決的,歷朝天子所面對的文官群體,所站跟腳都是一致的。
畢竟自始至終,這些大明的文官群體,都奉儒家思想,修聖賢之道,哪怕出身不同,地域不同,可是意識形態都是相同的。
儒家思想的守舊和固化,就這樣一代代傳遞下來。
若大明遇到英明的君王,還好,能窺破這些隱晦的真相,利用各種手段和帝王心術,跟文官群體鬥爭博弈。
若大明遇到昏庸的君王,就會加速問題的堆積,並將隱患和矛盾擴大,待到駕崩后,將問題傳給下一代。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皇帝這個職業,看似掌握着滔天權勢,掌生殺大權於一身,可實際上卻是很被動的。
畢竟不是誰生來就會當好皇帝的。
倘若遭遇後宮干政、權閹干政、權臣干政,想要一上來就掌握朝綱,明確自己的治政觀念,並非是件現實的事情。
權力所帶來的誘惑,叫大明皇權新老交替時,往往都會出現一段真空期,這已然成為一種規律。
翌日。
乾清宮。
「都看看吧。」
朱由校穩坐在龍椅上,眼神堅毅,環視殿內諸臣,朗聲道:「這些都是大明曆年來,涉及錢法的案牘,都好好看看。
朝中有司衙署都忙,忙着爭權奪利,忙着仕途攀升,忙到明知錢法方面,存在諸多弊政和問題,卻從未有人向朕提及過。」
方從哲、葉向高、劉一燝、孫承宗、李汝華、畢自嚴、王永光這些閣臣和廷臣,在聽聞天子所講,下意識相視一眼,流露出各異的神情。
除了畢自嚴之外,誰都不清楚天子特召他們進宮,究竟是所謂何事,當聽聞所議之事涉及錢法,不少人的臉色都變了。
錢法,看似在大明朝堂很不起眼,除非到國庫異常緊缺時,才會被拿出提及一二外,平日裏是不會被輕易提及的。
畢竟錢法一事,牽扯到的層面太廣,涉及到的利益太雜,以至於誰都不敢輕易提及。
「都快點。」
乾清宮正殿內,魏忠賢、王承恩、王體乾幾名內廷太監,指揮着大批內書堂宦官,搬桌子的搬桌子,搬案牘的搬案牘,一堆堆整齊的案牘,分門別類,一個個木牌,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有朝廷層面的。
有地方層面的。
有濫鑄層面的。
有私鑄層面的……
在這些大分類之下,還有諸多小分類,為將此事妥善做好,內書堂所轄那幫年輕宦官,即預備太監隊伍,不知累暈過去多少。
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們所做之事,所立之功,都會登記造冊,以待在內書堂資歷攢夠,就會有所擢升。
想要馬兒跑,就要常喂草。
孫承宗、李汝華、畢自嚴、王永光這些閣臣和廷臣,在朱由校的注視下,一個個神情凝重走上前,開始翻閱眼前的諸多案牘。
反倒是方從哲、葉向高他們,卻表現得多少有些遲疑,畢竟錢法出現的混亂,和萬曆朝中後期財政崩壞,有着莫大的關係。
歷史賬或許會被拖欠,但從不會被遺忘,因為它就赤果果的擺着!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翻閱涉及錢法案牘的諸臣,越看,越心驚膽戰,當一份份直觀的匯總明細,在他們腦海里交織時,都覺察到問題的嚴重性。
大明以往從沒有系統的匯總過某一領域的案牘,處理朝政的常規模式,就是碎片化的進行處置。
畢竟大明所轄疆域太大,同一件事情,從不同地方呈遞到京城,那是存在較大的時間差的。
若是在朝不間斷的等着某件事情,那大明朝堂就不要運轉了,因為現有的官員隊伍,根本就滿足不了這等需求。
「看了以後作何感想呢?」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指着眼前諸多案牘,說道:「是觸目驚心呢?還是毫無波瀾呢?反正朕是觸目驚心啊!
從萬曆中期開始,國朝所遇財政危機,就沒被真正意義上解決過,地方上很多官府,都是靠遍設鑄幣局,濫鑄制錢,來矇混眼前的問題。
更有甚者,所鑄制錢之低劣,叫人義憤填膺。
朕不知道你們一個個,心裏都是怎樣想的,朕看到這些案牘后,想殺人,把坑害大明社稷元氣的賊臣惡臣,全都給殺了!!!」
朱由校的怒吼聲,回蕩在正殿之內,方從哲、葉向高這幫閣臣和廷臣,無不是心裏一緊,紛紛跪倒在地上。
錢法,是大明統治的核心命脈。
可偏偏總是有很多人,將歪心思打到這上面,濫鑄私鑄成風,必然會導致大明金融領域的崩壞。
或許在這一時期,尚沒有金融這一概念,但是朱由校心裏卻清楚,劣幣淘汰良幣,會給大明帶來怎樣的秩序混亂。
「第一個問題,朕要罷黜各府州縣,所設鑄幣局,不管是經朝廷批准的,還是私自籌建的,全部罷黜。」
朱由校雙眼微眯,神情冷然道:「制錢鑄造,乃是國之命脈所在,豈能這般隨意就能開設起來,那成什麼了?
買賣嗎!?
一個個在朝高呼重農抑商,維護大明祖制,可實際上做的那些事情,那件事情跟追逐利益沒有關係?
簡直是可笑至極!
各承宣布政使司所設鑄幣局,收歸朝廷直轄,地方無權管轄,該鑄造多少,皆由朝廷有司負責明確。」
錢法歸一,最根本的一環,就是制錢誰來鑄,是朝廷統籌鑄造,還是地方胡亂鑄造,這是牽扯到核心權力的根本。
大明吏治腐敗的一項根源,就在於混淆的權力構架,沒有制約的權力層級,才導致諸多問題的發展。
現在朱由校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強調規矩,重塑秩序,一步步的從各個領域入手,有效解決這些問題。
沒有了遼東建虜肆虐的外患,使得大明的整體節奏,還是比較平穩的,這也使得朱由校在做很多事情時,都能表現得從容不迫。
「陛下,此事能否從長計議?」
方從哲硬着頭皮,作揖說道:「大明各地所設鑄幣局,不能都這般輕易裁撤,畢竟這牽扯到的層面太多。
各地對制錢的需求不一。
各地所處的位置不同。
像雲貴川這些偏遠地帶,如果說貿然裁撤掉多數鑄幣局,恐帶來的麻煩會很多啊。
還有制錢所需銅料,很多時候都是匱乏的,這單一鑄幣局所產制錢,本就繁瑣且緩慢,如果說……」
方從哲規諫所說一大堆,朱由校都聽明白了,就是不能這般輕易裁撤,儘管方從哲所說的這些,全都是客觀存在的事實。
畢竟大明現階段的生產力,算是該時代的佼佼者了,特別是在冶鍊領域的建樹,算是很高的存在。
但是大明終究是比不上後世,有更高效的冶鍊生產,有更方便的交通設施,從過去數百家鑄幣局,裁撤到只剩下十幾家,這造成的影響和震動,還是很大了。
可是不這般痛下狠心的話,那大明金融領域的破壞,遠比明知是毒藥,還要不斷喝下去,所要欠下的歷史賬更多。
「你說的這些都不是理由!」
朱由校眸中掠過一道冷芒,擲地有聲道:「別給朕找這般多理由,朕既然決定這樣做了,那肯定是有辦法解決的。
其一,科研院這邊,已研製出全新的錢範,明確了全新的鑄造工藝,利用水力衝壓的方式,能大幅提升鑄錢效率。
其二,內廷所轄諸多皇莊治下,包括西山那邊,都籌建起一批冶鍊工坊,足以進行大規模銅料熔煉。
其三,各承宣布政使司所在,都將籌建起一批冶鍊工坊,以為日後大規模鑄造新制錢,奠定堅實的基礎。
其四,朝廷將常設錢法侍郎一職,以後關係錢法方面的事宜,皆歸該衙署進行直轄控制。
其五,朕要明確全新的幣制,重新釐清錢法事,這個鑄幣權收歸中樞,是必然的一種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