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捨棄
裴衍走後許久,姜月都處在失魂落魄的狀態中。
“大小姐?”時衡一聲輕喚,將她低沉繁蕪的心緒拉回了現實世界。
他們在靈堂旁不遠的石桌旁落坐,時衡衣衫半褪,肩膀上的傷口已恢復得差不多了,可姜月因為走神沒注意,手依舊在對着那隔空輸送療愈靈力。
將手垂下,姜月微微蹙眉,“你氣息仍有些不穩,其他地方還有傷嗎?”.
“沒有,可能是因為心力勞損,傷及內里,我自己調養就好。”時衡神色如常,從容不迫地將自己衣衫整理好。
他腰上的傷口雖未恢復,卻留有佛修道法的痕迹,不能被姜月發現。
“好。”姜月未作他想:“那我便回去了。”
在她準備起身前,時衡忽然幽幽道:“大小姐方才出神,是在想裴衍嗎?”
姜月動作一頓,神色複雜地看向時衡,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請恕時衡僭越。”
時衡卻一副倍感失言誠惶誠恐的模樣,行禮請罪道:“實在是因為我與大小姐和裴兄多次出生入死,在我心底,已當大小姐是莫逆之交,一時關切,才不慎出言冒犯。”
“你不用緊張,我沒有當你是冒犯。”
姜月嘆了口氣,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只是沒想到,我的心事竟然如此明顯,會被旁人一眼就看出來。”
在她目光未及的地方,時衡的鳳眸危險地眯了眯。
可他開口,又是溫潤如玉的嗓音:“先前我看大小姐對裴衍的態度,似乎沒有平日親近,是他做錯了什麼事嗎?”
“不是他的問題。”姜月垂眸緩緩道:“是我的錯。”
她錯在不該混淆任務與真情的界限,讓自己越陷越深的同時,也讓裴衍對她更為依賴。
如果不是被夢鬼一番話點醒,她還不知道要錯到什麼時候。
“時衡,如果,你有一個兩情相悅之人,但是因為一些原因,不能和對方長相廝守,你會怎麼辦呢?”姜月悶聲問。
在聽到姜月親口說出“兩情相悅”的時候,時衡放在桌上的手掌一凝,若不是靈力控制得及時,險些直接將石桌崩裂。
他笑容有些勉強:“若是一段感情如此令人煩惱,想來對方也並非良配,不會是命中注定之人。趁早捨棄脫身,才可成就正緣。”
姜月微微一怔。
是了,她只是裴衍證道路上一塊鋪路石,的確不是他的良配。
對他而言,越早從和自己的感情中脫身,便越是好。
“多謝開解。”打定主意后,姜月款款起身。“今夜對話,還請不要告訴裴衍。”
時衡溫潤一笑:“當然,這便是你我之間的秘密,無須旁人知曉。”
目送姜月離開,他的笑容一寸寸冷凝。
只要一想起那夜宛城,他在幽暗的深巷裏,看見石橋上親密相擁宛如親吻的兩人,他的眼尾便會泛起一抹屬於陰極花的赤紅,代表他壓抑不住的憤怒和妒意。
如今他已與陰極花徹底融合,距離突破元嬰只差臨門一腳,原本準備趁機動手除了裴衍。卻沒想到,在姜月心底,竟然默認已經和那個魔頭“兩情相悅”。
自己若在此時動手,裴衍就算死了,姜月也會一輩子都忘不了他。
只有讓姜月對裴衍徹底失望,甚至深惡痛絕,再將他殺了,姜月才會從心到身都完完全全屬於他,不會再挂念裴衍半分。
在那之前,還是先提升修為要緊。
深呼吸一口氣,他遠遠看了眼佛音繞樑的靈堂,轉身欲走向黑暗的宮道,尋個地方煉化白虹玉。
不料沒走出幾步,面前橫起一道寒光斷劍。
“孽徒,哪去?”一聲低沉的怒喝。
時衡一怔。
他很快調整情緒,沒有後退避開劍鋒,目光也未有任何偏移:“我以為發生了那樣的事,師尊便不願再認我這個徒弟了。”
“狂妄!”
封魔長老冷叱一聲,目光看向一側的靈堂:“死的是你那偷東西的老娘?”
時衡:“……是。”
“死得好!我這一路來,聽了一籮筐這婆娘犯下的惡行,若非已經身死,我倒是要將她千刀萬剮!”
封魔長老冷嘲一句,絲毫沒有死者為大的道德枷鎖,也沒有半點要顧及時衡感受的意思,厲聲道:“把你的劍拿出來,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長進。”
時衡很清楚,世俗的任何禮義道理,和對方都是說不通的。
他也沒有多言,召出屠靈劍,便反手一挑橫在面前的劍鋒,用之前封魔長老給他的劍法秘籍上的招式,與對方過起招來。
他自認已對那劍法鑽研得入木三分,誰知走了不過三招,便被對方用斷劍擊飛了屠靈劍,再次橫刀於脖頸前。
“這麼快,你就掌握了人劍合一?”
封魔長老的臉色總算緩和了幾分:“還算有點小聰明。”
看了眼被擊飛到十米開外的屠靈劍,時衡按了下仍有餘痛的手腕:“弟子愧對師尊誇獎。”
“愧?我看你倒是沒皮沒臉。”
封魔長老將刀鋒一挑,斬斷了時衡垂在脖子前的一縷墨發,劍指那道罪人烙印。
“既已找到了白虹玉,你待將這丟人玩意兒,留到幾時?”
時衡心頭一跳。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憑封魔長老如今的修為,竟然能越過乾坤袋的隔絕,一眼分辨出他已經收了白虹玉在身。
緊接着又是一陣冷汗。
若非有混元天道經的遮掩,豈非連他體內的陰極花,也能被辨認出來?
“弟子……本打算安葬完母親,便回去向宗主復命。”心神一亂,時衡答得有些遲疑。
“糊塗!修士的名節比命還重要,一天也耽誤不得!”
封魔長老又是一聲怒罵,攤出大掌:“把白虹玉給我,我替你還給姜家那小子。”
縱使再不情願,時衡也不敢表露半分,順從地將乾坤袋交了出來。
確認白虹玉沒有問題后,封魔長老指尖在劍鋒一彈,一抹血珠伴隨法訣飛濺到時衡脖子上,罪人烙印如同遇水化開般逐漸隱去,只留下猩紅血點。
又丟了一本劍法給時衡,封魔長老冷冷道:“你既已離宗,一時半會不回去也罷,好好在外磨鍊。下次見面若無長進,我便斷了你的手腳筋。”
說罷,也不管時衡的反應,紅袍一卷便乘風離開。
看着那道身影逐漸在天際隱去,時衡神色莫辨,緩緩將脖子上血點抹掉,重新朝着靈堂走去。
在他轉身過來的瞬間,佛香中的定光徐徐睜開眼,豎起手掌念了句佛號。
“古佛慈悲,免了小僧今晚一樁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