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一場誤會
賀蘭子荀站了幾步,長劍挑了一朵劍花直接切斷了老虎的喉嚨,長劍縮回時帶來了一朵血花,灑滿了身旁的薔薇花,花更妖艷。
老虎悶聲哼唱着,沉重地跌坐在地。
沈彤瑤連忙死死抓住沈秋雙手,把手腕上全扣上血:“不許走!”
望着那隻轟然倒下的老虎,沈秋的身體晃來晃去,口中低鳴着壓抑着的聲音,眼眶裏全是淡淡的紅色。
尚未容沈彤瑤言語撫慰沈秋時,賀蘭子荀已面色陰鷙地轉過頭盯着牢獄,紅着眼睛逼問道:“汝於行宮養虎,何意也?”
事過境遷,沈彤瑤卻鎮定自若,看着在地上悲泣呼痛的五夫人問:“五夫人!你怎麼會來到這個偏院?”
五夫人受驚,千嬌百媚已是捉拿歸案,此時哪來答案?
或者旁邊有個小丫鬟顫聲道:“五夫人看見這個偏園裏開滿薔薇花。花枝是從角落裏探出的。便讓奴婢跟過來。說到院子裏去摘些回來。想不到。不料。庭院一開。庭院裏竟有隻那麼大老虎。”
小丫鬟說完,回憶起剛剛那張可怕的照片,驚唇一顫,已經不能說話。
賀蘭子荀一柄劍花挑了起來,劍尖指向沈彤瑤喉嚨:“還能說什麼呢?”
沈秋正準備上前時,卻被沈彤瑤狠狠地瞪回雙眼,不得不偷偷扣下數枚暗器放在自己手上,就等一會兒沈姑娘遇到危險時,再去救她!
沈彤瑤迎上賀蘭子荀,淡定地開口道:“三月之前,沈彤瑤去侯爺流霞殿裏,沒招徠過人,沒招惹過人。更是沒在你們流霞殿裏東轉轉西轉轉過人。更沒因牆頭翻出花花草草之類,私自闖了你們哪個大院吧?”
賀蘭子荀眸色暗,但只好被沈彤瑤逼着,答非所問!
沈彤瑤揚起下顎接著說道:“可我還險些被你們獵鷹撕破臉吧?”
賀蘭子荀束手無策,只得又答以是詞,內心已隱約感覺到他正走向沈彤瑤陷阱,但又不得不沒有聲勢地逼問道:“沈姑娘指五夫人今罪有應得?”
沈彤瑤笑了,語氣柔柔道:“這可真是侯爺你親口說的呵!我家院子裏養着一隻老虎很好,可你瞧,那隻老虎的牙都拔光了,再用鏈子拴住,一點都不打算傷人!爪子裏還裹着一隻老虎,只是估計激烈掙扎着還怎麼著。裹着老虎的棉布掉了下來。那隻老虎無意之中把五夫人打傷了。如今,我仍以為我家阿黃已死的有點冤!”
說著,扭頭看着滿臉威嚴莊重的西郡王問:“西郡王啊,你怎麼看?你認為我家阿黃是不是故意加害五夫人,還是我故意縱虎行兇,抑或……簡直就是個誤會!”
西郡王眾目睽睽之下,俯首捻頜,冥思苦想,這個現在林諦文剛登基,如果是過於刁難沈姑娘的話,恐怕在林諦文身上是說不過去的。
況且剛抱住小文衍時,他感覺那小團團簡直跟兒時的子徹一模一樣,這個小文衍十有八九都是嫡孫,這個沐姑娘天生就是嫡孫之親,比起那些整天塗脂抹粉、惹是生非、一無是處的太太來,還不如那邊的沐姑娘更需要依靠。
心裏留意拿定了,輕咳了兩聲抬起頭,朝地上仍乾嚎啕大哭的五夫人喝了一聲:“還不快回去!”
五夫人哭哭啼啼抽抽搭搭地在丫鬟們的攙扶下起身,已無力氣橫衝直撞,由兩丫鬟攙扶着,蓬頭垢面地走向駐地。
西郡王的眼光落到賀蘭子荀身上:“快把手中之劍放下來吧!別人沐姑娘的話就在理了!此虎無意傷害人,一切都是一場誤會!”
賀蘭子荀眼神里冷箭咻咻地直照沈彤瑤:“不可能啊!我家賀蘭子荀家的小姐,就是這麼白被寄居於此的小姐欺負不成嗎?”
說完,劍尖再向沈彤瑤咽喉遞進幾分,剛到一點,就即將刺入沈彤瑤喉頭,驚得一旁沈秋面色慘白幾欲動手,冷汗層層!
但沈彤瑤目光,卻始終不變,看着沈秋,默默阻止了她!
她確信賀蘭子荀無論怎樣橫衝直撞,此刻都不敢下手傷害自己毫髮毫釐,於是,沒有懼怕喉前逼出的那把劍,是因為,她看到賀蘭子荀眼裏有仇恨,更有怯懦!
一臉煩人的西郡王走上前去,讓眾人始料不及,竟然衝著賀蘭子荀那俊臉,重重地打了下巴掌!
全場大驚!
賀蘭子荀乃是賀蘭家族的大兒子,儘管他平日裏給人有些陰毒,儘管在他那棟房子裏,有個傳承香火的男人並不存在,然而他好歹還是荷蘭家族的老大啊!
這般大庭廣眾之下挨耳光真是讓大家始料不及!
西郡王掄起這一掌,似仍余怒未消地怒吼道:“無用之物,莫管他的手下。他持劍向別人家沐姑娘打去!別人家沐姑娘能不能放過那隻猛虎呢?能不能任猛虎逍遙於花園之中呢?分明是五夫人親自登門挑釁猛虎,只是咎由自取,抓得花枝招展。你們竟敢刺傷別人家沐姑娘養的護宅猛虎。”
他身體晃動了一下,竟是一副心懷叵測、弱不禁風之勢,旁邊幾個人趕緊上前把他穩穩地扶了起來:“王爺息怒!”
總目的這一巴掌落在賀蘭子荀的臉上,有些茫然,收起那把利劍對準沈彤瑤,掩面輕聲說:“父王!”
西郡王怒不可遏,伸手奪過手中寶劍:“我們今天去夕顏殿祝賀吧!隨身還有劍做什麼呢?”
在我們面前,亂得像一鍋稀飯。
沈彤瑤這才不去管他們父子倆在自己面前是演還是不演,總之面對這賀蘭子荀她只是覺得他充滿了惡意而已,因此,懶得站出來勸說。
想打就打,想砍就砍,隨你便!
抬眼望去,漫天飛舞隨風飄動的薔薇花讓沈彤瑤聯想到那天晚上在書房裏看到的墨跡未乾,不禁站崗四顧……
兒童一百二十日是西郡風俗中非常重要的一天!
子徹活了下來,今天肯定要去看自己家小孩!
遠遠近近地打量着,可就是抓不住他要的影子,心裏正有些失望之時,忽然看見牆角處有個青衣小廝正擠着眉招喚他。
沈彤瑤看清小廝的樣子,不禁面色一變,原來是小豆子?
她連忙對西郡王和其他人說:“王爺,讓廚房備辦酒席。也請你們把各位帶到面前用酒水!”
話鋒一轉,卻見面前的父子倆怒目圓睜,還在激烈地爭論着。
西郡王余怒未消,嚴厲地盯着賀蘭子荀,恨恨地說:“你做事如果還是那麼魯莽,我會放你出行宮,送你一座城。我眼無遮攔心無煩擾!”
賀蘭子荀陰陰一笑,開口道:“哼哼!父王還不幹這種美夢!我從宮裏得到消息。那宮裏赫蓮立刻要把西郡奪回。到時我們賀蘭家能有容身之所該有多好!”
說罷,奪下西郡王的長劍,氣得哼地甩手離去。
“你……”西郡王看了看身後,氣結許久,回頭向沈彤瑤愧疚地說:“讓沐姑娘看了一笑!……關於酒水!不如改日!”
賀蘭子荀一走了之,其餘賀蘭子瑢、賀蘭子恆都不想再捧場,都在尋找理由陸續離去。
西郡王略帶不好意思地笑着對沈彤瑤說:“沐丫頭,你看看這個。”
沈彤瑤看到牆角邊上的小豆子已在那撓着耳朵,連忙陪笑臉回來:“不礙不礙!西郡王的事很忙,留不住用點酒水在情理之中!”
等西郡王帶着院子裏最後一個人離開后,沈彤瑤支走了貼身的沈秋並請她為自己在前送行,西郡王等人也趕來了。
小豆子背倚着牆角處等待着,看到自己老態龍鍾,早就氣得眼珠一轉,幾乎要四腳朝天地昏死過去的樣子。
沈彤瑤連忙走上前去,拉起了小豆子的手,問道:“可你家小侯爺有事讓你給我帶過來呢?難道他還是活下來了嗎?”
小豆子點了點頭,哼哼過後,倒是一副難為情的模樣,不知該如何開口說話。
“那末,他讓你拿着啥東西來找我呢……你倒好啊,都幾點了,你們還來賣個關子呢!
沈彤瑤把小豆子拽來拽去是一陣晃悠,以前小豆子拿着信兒,就會感到好煩心,而今天,卻是無比急切地從小豆子口中聽到了有關自己的所有信息。
小豆子看着她,然後猶豫地低下頭,用腳碾碎散落在地上的薔薇花瓣。幾次提着氣想說話,但最終還是化作虛無的嘆息溢出嘴來。
被沈彤瑤催逼着,許久,才低聲下氣地嘆了口氣,低聲道:“這一次,由小豆子一人作主,去找彤瑤小姐吧!”
沈彤瑤看到他支支吾吾的表情,心裏湧起想把他勒死的慾望,耐着性子繼續問道:“是不是他出事了?……大火中他如何脫險?有傷嗎?現在他在什麼地方呢?不如叫我來找他。”
她面前這幾個問題小豆子都不回答了,只是最後點點頭說:“嗯!我把彤瑤小姐帶來了!”
下一個步驟沈彤瑤是惱怒。
心裏一直在想,當他看到賀蘭子徹的時候,一定會問他為什麼那麼久都沒有給他一點音信?
他不知是否憂心忡忡,憂心忡忡呢?愁的快撐不住了!
倒是問了他一句,問他心裏可有石頭嗎?
他根本不想去看新婚妻子和剛到人間的兒子嗎?
小豆子把馬車佈置好,沈彤瑤根本不問,徑直上車,給趕馬車的小豆子就一句:“快點!”
車廂里,沈彤瑤心裏全是對那晚火災的回憶,回憶起當年他抱住自己、為了不被砸傷、把自己扔給林諦文、而自己身形遲到一步、沉重地被落下的木架子砸傷……
砸傷的是什麼地方?
背部或腿部?否則就是頭?
可有毀容的?但是失憶了嗎?可有落了殘疾?
沈彤瑤沒敢往下看,伸手撩開車簾一看,馬車正沿着上山的路,懸停下來,向山上駛去。
山路兩邊,赤紅搖曳着扶桑花,風中翻卷着層層疊疊的花浪,天空是清澈如洗的藍色,太陽灑着萬點金光覆蓋了沈彤瑤所有的視野。
沈彤瑤只是感覺在幻夢之中,還是,在幻夢之路!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小豆子隔着轎簾在門外低聲提醒道:“沈彤瑤先生,門前有青石台階。馬車不走,只請沈彤瑤先生走到山上來!”
沈彤瑤笑着說,我看我這個人,哪來請一說呢?
沈彤瑤舉目恐是百階,以參拜禮佛般虔誠之心,踏在略有裂縫之青石板上,緩緩向上。
起初,心裏還是滿是抱怨與指責,怪他活了下來,可就是不肯回來看自己一眼,她為他生下這麼個可愛的孩子,而他就是不肯回來!
伴隨着青石台階的一路攀升,她內心的指責與怨氣反而隨風飄散。
心裏只留下了一種想法,只想:只要自己活得精彩,只要自己能活得精彩,能在她面前站住腳,喊她名字、沖她微笑……,那麼一切皆可饒恕!
心念轉息間,已低賤如足下踏塵!
他好就已經足夠!
不知不覺中,已登上了峰頂,一道高聳的山門聳立在我們面前。
一旁的小豆子說:“來吧!彤瑤小姐請稍等片刻,我會來敲門的!”
沈彤瑤點了點頭,卻見嵐嵐山霧靄纏繞山腰,轉身一望,那階半已隱了山霧靄中,那耀滿扶桑的花朵,早藏於山霧靄下,不見了蹤跡。
抬眼望去,青黑色的群山如巨獸般縱橫四顧,寂寂如魅影。
她嘴角一動,心生笑意,而他卻選擇了避世好地方。
山門嘎吱嘎吱地響着,沈彤瑤腦子裏那些各種猜測全變成虛無,抬着雙腿向門外跨去,腳上卻是一蓬蓬亂糟糟的草藤絆着腳,險些摔倒在地。
好在旁邊的小豆子可是個極其有靈氣的人,趕緊伸手把她扶了起來:“彤瑤小姐你要小心啊!”
沈彤瑤的臉微微一熱,他迫切的這樣、想念的這樣、只是這樣出言不遜的樣子,恐怕被徹后拿來戲弄吧!
但是……他一點動靜也沒有!
花園中一棵無名闊葉古樹之下,賀蘭子徹一襲錦衣,風流倜儻蘊藉背後負手而起,彷彿絲毫察覺不到背後有什麼人在接近。
她朝古樹下面的人疾步走去,聲音興奮地有些顫抖:“子徹,你知道嗎?”
賀蘭子徹聞知其聲,轉身之後,已是一頭栽入懷中,意猶未盡地在其懷裏摩挲着,口氣綿:“子徹。”
她跑得又快又急,撲到他懷裏后,眼眶通紅,啞然無聲地把臉貼到他衣襟上輕輕地揉:“子徹!你可知道我是多麼為你着急啊!”
她輕輕地合上了雙眼,緊緊地擁抱了他一下,感覺到了把他擁入懷中的力量,感覺到了他的溫度,也感覺到了他熟悉的氣息,對了,那正是她的兒子——徹,他說對了!
懷裏的男人微微一驚,身體僵了一會兒后,不知所措的聲音低低的響起:“我。”
“子徹……子徹,你可知道,我是多麼的為你着急啊!”“不!我不害怕,我很安全!”子徹的聲音很溫柔,但卻帶着一絲恐懼和不安。“我是害怕你啊。”他輕輕嘆了口氣,沒有說話。她哽咽地說,忽然間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一股衝動來,朝他左胳膊咬了一口。
自那把火使兩人在洛澤客棧內分離后,一切牽腸掛肚之念、一切撕心裂肺之悲,都化作這口沉重之口,被重重地咬碎。
隔着衣衫,沈彤瑤分明覺得牙齒割破了皮肉,血腥之氣緩緩地在嘴裏度過。
沈彤瑤噎得鬆開了手,望着胳膊上被他咬出的血印子既心痛又惱怒,心口疼得像刀絞,最後哇哇大哭:“子徹!我恨你!嗚嗚……你怎麼能躲得過我啊!”
她雙手顫抖地撫摩那血痕,難道她發瘋了嗎?
明明看到自己活了下來,心裏是又喜又樂,可又何必去咬那麼重呢?
看來沒有咬下這口,她也無法回復到她那洶湧的情緒一般了!
她縮進他懷裏,完全發泄完后,才有點驚訝地覺得他不正常。
那麼久沒有相見,他竟然絲毫沒有興奮,沈彤瑤咬出了他那麼深的印,他沒有呼出痛苦,她嗚咽着哽咽着在他懷裏,而他卻絲毫沒有安慰……
沈彤瑤緩緩地抬起頭來,沿着他淚水沾濕的衣襟一點點顯得:“子徹。”
她見自己伸過手來,抖動着不在模樣,一點點輕撫着那似曾相識的眉眼,嗓音抖動着被風吹破:“子徹。”
他瀲灧鳳眼中,失卻昔日光華,視線移過頭頂之上,看向背後:“沈彤瑤!她是何人?”
沈彤瑤回首往事,只見山門外,進了一個繚繞婀娜的姑娘,身着鵝黃裙,頭髮以素色髮帶到腦後隨便挽起,那個樣子,倒真得三分沈彤瑤出嫁前的氣韻。
沈彤瑤只是一瞥,心口處似遭馬蜂蟄伏般痛苦,脫口而出:“雲霞?怎麼來了?”
雲霞見了她,笑得猛然一亮,但這笑,扎傷了她的心。
雲霞沒有理會沈彤瑤驚訝疑惑的目光,款款來到賀蘭子徹面前,語氣極其輕緩地回答了賀蘭子徹剛問過的一句話:“子徹她就是林諦文小姐。”
沈彤瑤面色發白,轉過頭來,正對賀蘭子徹那無波的眸子,低垂着綿密的眼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