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 16 章

[智力障礙又稱為智力缺陷，一般指由於大腦受到器質性的損害，或者是由於大腦的發育不完全，從而造成了認知活動的持續障礙，以及整個心理活動的障礙。]

布魯斯的手翻過紙張，無意識地搓弄紙的邊緣。在陽光下曝光的紙能清晰地看到粗糙的表面，細小的纖維痕迹像金色陽光里翻動的灰塵一樣惹人放空，不過太久盯着它們會讓眼睛不適。

布魯斯移開視線到陰影地方，眼前蒙上一層綠色光暈，還有移動的虹點。他眨了幾次眼睛，才意識到剛剛不應該在陽光下看書。

[由於大腦受到物理、化學或者是病菌、病毒一些損傷，從而使原來正常的智力受到了一些損害，造成了缺陷，這種情況下只能稱為痴獃。]

病菌？病毒？這些聽起來可以有科幻元素了。

[假性發作：假性發作屬於非癲癇性的發作性疾病，是由心理因素引起而非腦引起的腦部功能異常。發作時腦電圖上無相應的癇性放電和抗癲癇葯治療無效，是與癲癇鑒別的關鍵。]

剛離開陽光的紙還有點發燙，特別是轉到了陰影下，這種感覺就更加明顯。

布魯斯用手撫摸溫暖的紙張，同時感覺到手背在突兀回到陰影里時冰涼的麻木感。

不知道，不清楚。爸爸都不能確定的事情他更搞不明白。

[目前普遍認為冬季高發，可能與以下因素有關：

1、低溫可使體表血管的彈性降低，外周阻力增加，血壓升高，進而導致腦血管破裂出血；寒冷刺激可使交感神經興奮，腎上腺皮質激素分泌增多，使小動脈痙攣收縮，外周阻力增加，血壓升高，易誘發中風。]

哦。他想起來，今天是聖誕節。

布魯斯站起身，他原本坐在一個小圓凳上，現在那個冰涼的金屬圓餅已經被他的屁股捂熱乎了。他揉了揉眼睛，睫毛小刷子一樣的觸感挺好玩，他又摸了一會兒，然後伸展身體，活動僵冷的四肢。

“唔……”

伸了個懶腰，感覺好多了。疲憊湧上頭來，但他完全不覺得難受，這比在雪地里打半天雪仗要輕鬆的多，哪有劇烈運動消耗體力啊？

“阿嚏！”

冷不丁鼻子一癢，消毒水味刺激得他打了個噴嚏。

病床比他矮一些，但也矮不了多少。醫院的設備他看不懂，只覺得它們巨大、笨重、冰涼、蒼白。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像高大的白色巨人，拿着針筒的護士似乎從頭到腳都散發著和針尖與藥水一樣的可怕感覺。

布魯斯還是個孩子，連窗檯都夠不到，只能後退幾步看到外面停了雪后青藍的天空。

他兜兜轉轉，然後瑪莎從旁邊的椅子上站起來把他抱到腿上坐下。她一下又一下撫摸他的頭髮。頭髮已經幹了，沒有像之前接了太多雪花那樣搞得濕漉漉。

一直沒有說話的布魯斯察覺到原來是自己口渴了。舔舔乾裂起皮的嘴唇，他意識到瑪莎的沉默應當也是渴得嗓子冒煙。於是他握住媽媽的手：“媽媽，我去給你倒水喝。”..

出了門，消毒水味更濃。嘈雜的人聲和腳步聲讓低矮的孩子很沒安全感。但他繞過三三兩兩坐在走廊里或安靜發獃或閉目養神的人，來到飲水機前。

尋找紙杯，空蕩蕩甚至不知道濺了什麼液體變得濕漉漉的膠袋裡只剩下一個一次性紙杯。布魯斯伸手拿出來，然後把它放到出水口扳動開關。

熱水口壞了，他接了冷水，感覺到杯子一點點沉下來，冰塊一樣的溫度透過紙杯傳到他掌心。

小孩拿好水杯轉身的時候抬頭逡巡，差一點感覺自己迷了路，忘記剛剛是從哪走過來的，忘記出來的病房門牌號是多少，忘記剛坐在走廊這邊的那個人是不是穿的紅色羊絨大衣。

一絲絲的慌亂很快消失，布魯斯沿路回到病房，打開門，然後他想起不久前他推開克里的房門時的畫面。

“媽媽，只有涼水。”

假如不是在冬天，涼水是習以為常的，只不過今天他們都不太想喝冷的。

“克里正常了嗎？”

布魯斯問了一個孩子問題，讓瑪莎大腦里的某根神經跳了一下，但她沒有任何反應。

“克里已經好了，他不再發病了，只是還在睡覺。”

瑪莎對大兒子露出溫柔的笑容，她表現的就像往常一樣。因為孩子需要安全感，她需要讓他能夠依靠。

布魯斯已經因此放鬆了很多了，他還是個孩子，孩子的天真能解決很多麻煩。只需要一點安慰和某人存在的依靠，他就能恢復起來。

“布魯斯，你知道這個儀器是做什麼的嗎？”瑪莎用水潤了嗓子，她喝了一口，剩下的用手心捂熱了，再還給布魯斯。

“不知道，媽媽，它長得好像工廠里的機器。”

“那你還有好多要學的，怎麼樣，先猜猜看是什麼？”

從太陽升起到太陽落下，午後陽光被哥譚的夜斂走，一切都進入了暗色調，白熾燈照的醫院像恐怖實驗室。

布魯斯睡了一覺，睜眼已經是晚上了。瑪莎帶着他去吃了哥譚聖誕節也開着的一家快餐店，布魯斯很喜歡那裏的漢堡，當然也可能是他太餓了。

夜風吹得人發抖。母子倆明明已經穿上了老管家後來送到醫院的各種生活用品里包括在內的他們的厚外套和保暖飾品，但走在夜裏時，還是冷，走到醫院大門口時，還是冷。

他們回到病房時，托馬斯坐在床邊了，手裏拿着一大堆報告。一群醫生護士離開后，他們看見克里被安置在了床上，已經閉上眼睛了，臉色有點發白，但沒有肌肉在抽搐，那個叫呼吸機的東西也沒連在他身上。

監護儀在正常運行，布魯斯看不懂上面的心電、呼吸、無創和有創血壓、氧飽和度之類的東西，他問托馬斯，爸爸說克里很正常。

“克里已經醒了，要和他說句話嗎？”

托馬斯的話非常奇怪，因為克里現在正睡著了一樣在躺着，沒有反應。

布魯斯跑到了病床邊，在得到托馬斯的允許后拍了拍病床上人的肩膀，然後用適當的音量呼喚：“克里？”

那雙漂亮的淺藍色眼睛睜開，他真的應聲被叫醒了。只不過克里只是眼珠轉向他，然後又四處轉了轉，他在看他，然後是瑪莎。

托馬斯伸手幫他閉上了眼，布魯斯才發現哪裏不對，克里沒有眨眼。

他聽着父親深呼吸：“克里會沒事的。”

極輕的喃喃自語后，托馬斯擺了擺手，布魯斯還沒看懂這是什麼意思，身後的瑪莎就把他帶得離病床遠了些，甚至在被拉開后，他不能看清病床上的克里了。

托馬斯疲態盡顯，他的眼裏充着血絲，這一刻完全是一位無措的父親。瑪莎盯着躺在那的克里，看着他蒼白的臉，屏住了呼吸。

“嗨，克里，醒醒。我們剛剛這樣談過……醒醒——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哦……聽到爸爸這樣說，你就該醒來了。”

托馬斯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它輕輕的，像喚醒沉睡的嬰兒。它是顫抖的，他似乎被自己的話刺痛了心。

“……”

克里掙扎着睜開眼，彷彿有膠水黏住了他的上下眼睫毛那樣艱難、痛苦。

“呼，呼，呼，呼呼……”

他小小胸腔的起伏越來越大，先是鼻翼扇動，而後安靜抿着的青紫嘴唇張開，他開始呼吸，無法控制住的恐懼和不安的過度呼吸。

“別激動，停下來——”

托馬斯立刻動作迅速地給他接上了呼吸機，並且在嘗試用言語和肢體安慰他冷靜下來。

“嗚……”

瑪莎差點摔倒在病床前，但她沒有跑過去，只是扶着床欄杆支撐住身體，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

布魯斯衝過去緊緊抱住媽媽。

克里瞪大的兩隻眼睛恢復了神采，他的瞳孔先是放大，嚇得瑪莎心臟險些停跳，接着渙散的瞳孔逐漸恢復正常，劇烈喘息的他四肢開始小幅度抽搐，被托馬斯的大手有力地按下。

“爸爸！”克里的聲音穿過呼吸器模糊地傳出，音節不清楚的都難以辨認他的呼喚。

“好孩子，爸爸在這裏，不要害怕，放鬆……嘗試控制你自己……”托馬斯低頭在他的耳畔，他滿懷善意地看着他的眼睛，他重複着安撫的話，聲音在顫抖。

克里開始一邊抽泣一邊痛苦地哀嚎，聲音像是嬰兒的啼哭，又像痛苦的凄厲慘叫。托馬斯按住他的四肢，瑪莎見狀撲過去幫他操作呼吸機，再抽出紙巾擦掉孩子洶湧的淚水以防誤吸。

“嗚……嗚…”

“啊！我記起來了，啊，我記得了！我記得了嗚嗚嗚嗚……嗚，我記得了啊……”

含糊不清地哭泣的克里開始不斷重複一段話。托馬斯和瑪莎已經忍不住紅了眼眶，但他們沒有哭，屏住呼吸聆聽他陌生的發音。

“孩子……克里，你說什麼？”

最後，克里喊着他的家人的名字，緊緊和父母哥哥擁抱。布魯斯已經滿臉都是淚痕，他傻獃獃地僵在床邊，因為克里沒有能力回抱他，他的手臂僵硬、無力，彷彿不被控制。

他們相擁而泣，床上躺着的只能被擁抱的孩子在悲傷的哭嚎下眼睛裏卻帶着慶幸和與幸福，他狠命抬起自己還在抽搐的右手，抹去布魯斯臉上的眼淚。

他用儘力氣牽起一個微笑，模模糊糊地吐出的句子在他們聽來就像另一種語言：“謝謝，我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