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孫老太太
金吾衛遍佈皇宮。有甚明面上的異動,傅行都會告知蕭靜姝。
因此,她已是知曉,今日明渠之事,早就沸沸揚揚,傳遍前朝後宮。
但蕭靜姝連殺兩人,那些大臣被嚇破了膽,在外不敢多言。
而韓兆一路帶劍去明渠,這卻是許多宮人都看到了的。
加之明渠之事過後,韓兆便被擢升為御前太監,因此,外界盛傳,那男子和孫洲道,其實都是韓兆所殺。
他們都以為,是韓兆踩着這兩人的性命上了位。而這孫家老太太,大約也是想當然地覺得,韓兆,便是親手殺了孫洲道之人。
孫老太太想要報仇。她無法撼動下指令的蕭靜姝,也無法撼動盤根錯節的齊國公,她便想要拿韓兆開刀,為自己的兒子報仇雪恨。
蕭靜姝走下上首,緩步走到孫老太太跟前。
孫老太太面容悲憤,老淚縱橫。
蕭靜姝現下可以告知孫老太太,孫洲道其實是她所殺,但她不願。
一個罪臣的家眷,她殺便殺了,無需解釋。
而即便孫洲道真是韓兆所殺,她也要韓兆,不需付出任何代價。
殿內氣氛凝滯。只能聽到孫家四人濁重的呼吸。
蕭靜姝微微抬起下巴:“孫老太太做如此想,那孫夫人,和兩位公子,又是如何以為呢?”
她的話語平靜,辨不出喜怒。
孫氏驟然被她發問,一時間膽顫不已,不敢答話。
而孫家兩位公子面面相覷,咽了咽口水,猶疑着,也不知怎麼開口。
蕭靜姝不急不忙:“時間雖然不多,但此事要緊。諸位可要認真想好,再給孤回答。”
殿內一時安靜。
只有未罩燈罩的燭火,因着窗縫的風,微微顫動着。
不知從哪擠進來一隻小蟲,見了燭火的光亮,興奮朝蠟燭飛去。
滋的一下,一聲細微至極的聲響,那小蟲頃刻之間便被燒毀,直直湮滅在火焰之中。
蕭靜姝看着燭火,微微一笑,不予置詞。
孫氏面上汗如雨下。她看了一眼身前跪得直直的婆母,膽怯道:“母親,那位公公,畢竟是聖人身邊的人……”
“我兒又何嘗不是聖人身邊的人!”
孫老太太憤怒出聲。
她轉過頭,失望盯着孫氏:“我兒難道還比不得一個閹人的性命?我兒慘死,雖然有罪,但卻是受了奸人誤導,才至於此!我兒是太和三年的進士,朝中的官員,聖人的臣子。他有罪,聖人可以處置他,但什麼時候,卻輪得到一個閹人動手?!我兒聰明一世,竟娶了你這樣一個失德愚蠢的女人,早知今日,當初我兒娶你之時,我便該躺在門口,拚死也不讓你進門!”
孫老太太聲聲嚴厲。
話里的內容,也是羞辱至極。
孫氏身體顫抖了一下,她含着眼淚,不斷啜泣着,不敢再言。
孫老太太堅定着:“聖人,那賬本,老身可以拿出來,但那閹人,老身懇請聖人,替我兒報仇雪恨。但求那閹人頭顱落地,只要他死,孫府數百人,從今往後,唯聖人馬首是瞻,聖人的話,孫府眾人,不敢不從!”
她重重磕着頭,神色堅毅。蕭靜姝平靜看她:“孫老太太的意思,是若孤不殺了韓元,孫府眾人,便可不聽從孤的旨意了?”
孫老太太怔住。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蕭靜姝又笑了一下:“還是說,若孤留着韓元的性命,那孫家的賬本,就不會交給孤了?”
蕭靜姝話語平靜。
孫老太太張了張嘴,半晌,沒有出聲。
蕭靜姝嗤笑一聲。她揚聲,朝着殿外道:“來人!去把韓元給孤叫來。”
孫老太太跪在下首,心裏止不住有些打鼓。
她不敢抬頭,不敢太明目張胆看蕭靜姝的表情。
剛才聖人的話,好像有了絲怒意,但聽語氣,又好像並未動怒。
她拿不準聖人的想法。
但孫家付出賬本這樣大的代價,聖人先前看上去,也算是平和,她痛失愛子,幾番斟酌之下,還是決定,只有此刻提出殺死那太監,才能告慰自己兒子的在天之靈。
更何況,現在兒子已經死了,孫家沒了主心骨,難免被牆倒眾人推。只有由聖人親手處死那閹人,在外人看來,孫家才會是真正有人庇護了,不至於被欺凌羞辱。
她手握賬本。只有這一次機會能和聖人談條件。她只能賭,賭賬本對聖人的重要性,藉著聖人的心理,放手一搏。
殿內的蠟燭快要燃盡了。
有宮人進來,將蠟燭換上新的。
燭淚蜿蜒淌下。那些宮人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看多言一句,做完事便恭謹退出。
而直到新蠟燭的火焰漸漸燃起,殿外,有宮人通報,說是韓元已然到了。
一陣沉鬱的腳步聲傳來。孫老太太轉頭,便看到一個面容端方,神色隱忍的男人,從殿外走了進來。
韓兆是在下人房內被叫過來的。
他出門之時,綠蘿還在他房中。
綠蘿臉色擔憂,止不住焦心。他心內卻是平靜如水。
韓兆跪在地上,同蕭靜姝見禮。
蕭靜姝微微點頭,示意他起身。他沉默退到一旁,便感到孫老太太怨毒的目光,有如實質刺在他身上。韓兆不語。蕭靜姝卻是忽然一笑。
她指着孫老太太,大聲道:“韓元,孫府之人想要殺你,讓你為孫洲道償命,此事,你認嗎?”
韓兆抬起頭來。
孫老太太面色猙獰,神態扭曲。
若不是此刻還在議事殿中,恐怕她已經撲過來,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韓兆微微偏頭,對上蕭靜姝的目光。幾乎是電光石火間,他已是明白了蕭靜姝的意思。m.
現在,宮人們都以為,是他親手殺了孫洲道,孫老太太也這般認為。而蕭靜姝,明顯不打算澄清。
韓兆不知道蕭靜姝要做什麼打算。
但他知道,此刻能保他的,只有蕭靜姝。
他跪在地上,微微躬身。他的面容,籠在低頭間的那一片陰影之中。韓兆啞聲開口:“臣,任憑聖人吩咐。”
“好一個任憑吩咐!”
蕭靜姝大笑一聲,拊掌嘆道:“你先前,就是聽了孤的吩咐,送劍過來,才會招此禍端。而如今,你還要聽孤的吩咐,就不怕因為孤,變成枉死的野鬼,不得超生嗎?”
她的聲音帶着笑意。
而話中的內容,卻是句句凜冽,讓人膽寒。
韓兆將頭又低下些。他的聲音沉穩平靜:“聖人先前便說過,臣是聖人的人。臣的生死,但由聖人定奪,臣,別無二話。”
他似乎分毫沒有對死亡即將到來的恐懼。
蕭靜姝微微抬首,滿意笑了起來。她忽然轉身,從牆上,將那柄佩劍,重新取了下來。
那佩劍已被宮人擦拭乾凈,劍身凜冽寒涼,褪去了血腥,卻仍是讓人心驚。蕭靜姝將劍往下首擲去:“韓元!接劍!”
韓兆猛地抬頭,遒結手臂立時接過飛來的劍柄。
蕭靜姝負手而立。她漠然看向孫府四人,淡聲道:“韓元,今日便由你動手,將孫府的兩位公子,都去了勢,讓他們留在宮中,陪在你身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