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就是達文西
“想不到你真的選擇了這樣的生活?”柳下環視着周遭廣闊的水面和連綿的山峰,還是找到了話題,一個人呆在這裏,覺得這真是太荒唐了。
儘管他早就知道文西遭到他的師祖的訓斥,並把之前坑的錢都歸還了原主;但是從未想到他居然會真的會選擇類似隱居的生活。
文西沒有開口,他急速地四下轉動頭顱,目光貪婪而迫切,不放過任何讓他起疑的事物,看上去就如同一頭獵豹在巡視他的領地。
“你一直獨自一人住在這裏?”柳下輕聲問道。
文西咧嘴笑笑,“本來還有一個人,但是忍受不了寂寞離去了。”
“是個女人?”柳下突然問道。話一出口他就覺得後悔,這樣問話太唐突了,而已顯得挺在意似的。
文西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緩緩開口道,“不是。是一個合作者。”
柳下剛要開口,他袋裏的衛星電話突然響了。其實電話已經響過很多次,但柳下晃一直沒有接聽。
一個女人的聲音,語氣很焦急,“阿晃,是你嗎?給你打那麼多電話都不接,你在什麼地方?”
“我有點事情需要處理。你不用擔心,我很好。”一抹暖意自柳下心頭劃過,語氣情不自禁地變得有些軟軟的。
“那我放心了。”電話那邊吁出口氣,他擦汗的樣子立時浮現在文西眼前。
“你最好還是早點回來。阿爹來幾次了,說是要找你!”
柳下收起電話,這才發現文西一直默不作聲地盯着自己。他不太自然地笑笑說,“內子。”
“哦”文西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低聲道“我知道。”
文西很想說“這就是當上門女婿的下場”,但是他張不開嘴,覺得此時由自己來說這句話會顯得很失禮,畢竟,這裏是上門女婿的天下,他可不敢得罪這漫天的上門女婿。
“你餓了吧。”柳下換了話題,“我去給你拿點吃的。你早點休息,今天肯定累壞了。”
就連柳下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語氣中那種心虛的意味,恰如一個剛過門的小媳婦,面對長者三角眼,隨時想從她身上找毛病的婆婆。
落日的餘暉照耀在寬闊的水面,閃着紅彤彤的光。文西站立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坡地上,享受着周圍的景色,記憶中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放鬆過了,一時間文西竟有幾分愜意。
不過這只是一剎那的感受,他立刻意識到這種念頭的可笑,田園牧歌的時代已經被歷史的車輪遠遠地拋在了後面,自己精彩的生活篇章正是現在。
“吃點東西吧。”柳下突然在身後低聲喚道,他繫着一條圍裙,似乎剛從廚房裏出來,手裏端着一盤點心,“我做的。”
文西注視着猥瑣的姐夫,心裏掠過一絲嘆息。直到現在他都不敢相信這個上門女婿竟然真的安然於這種家庭煮夫的生活,這麼短的時間,那個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帶着一個小舅子就敢闖蕩星海的柳下晃已經不存在了,成為了記憶里褪色的往事。
也許,這個柳下晃,才是真是的柳下晃吧?文西心想。
而真正讓文西感到了徹底失望是他說話時的語氣,因為那是一種充滿無限滿足似乎別無所求的語氣,好像他的宿命就是一個上門女婿,他出生的人生目標就是幫着老丈人照顧他的掌上明珠。
“你該走了。”文西突然對着遠方說道,沒有看着他,“你忘了剛才你老婆來電話,說了什麼了?”
“什麼……話?”柳下囁嚅道。
“看來你真的忘了。”文西並不意外地開口,“你老丈人都找你好幾次了,肯定有什麼事。”說完這句話文西頭也不回地離去,他可不想成為柳下晃找借口的話題。
但是一個意外事件拉住了文西的腳步,柳下在文西身後,突然開口了。
“你錯了。他要找的人不是我。”柳下的聲音變得有點異樣,“是你。”
“我?!”文西抬頭望望天,天空中殘雲被已經下山的太陽映照得五彩斑斕,就連透過雲彩縫隙的光線也呈現多彩的顏色,如夢如幻。
文西突然有些想笑,他禁不住想,他是不是吃錯藥,出現幻覺,給自己來這麼大的一個“驚喜”?還是真有什麼‘驚喜’在什麼地方等着自己?
他環視着四周,不遠處是有一個廢棄的農場,那是自己的前任也許是百無聊賴,開闢出來的一個自娛自樂的場所,那蘭英帶自己來過兩次,據他自己說,他在這裏專門培養過‘開疆草’,不過,好像沒成功。
難道這裏能有什麼“驚喜”么?
說不定到時會讓一大群刀斧手藏在哪個土堆的後面,然後,就等你摔杯為突然號衝出來,這並非不可能,因為在一個街頭混混眼裏,自己都是一隻肥的流油的羔羊!這是什麼‘驚喜’,是“驚嚇”還差不多!
“是真的!”柳下環視了一眼兩邊並不十分陡峭的山崖,“鬼冢家,別奇怪,鬼冢我老丈人家的姓,他老人家的全名叫鬼冢良馬,是族長家的一個旁支。族長的名字叫鬼冢龍一,祖籍在一個山谷之中,這個山谷也不是一個無名山谷,它叫作鬼谷。”
“鬼谷?!”文西低呼一聲,因為,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只是一時間想不起在哪聽過。
“是的,”柳下晃沒注意到文西瞪大的眼睛,依然自顧自地說,“這裏面還有一個故事的。”
“什麼故事?”文西來了興趣。
“大概是說很久以前曾經有一個很傷心的人來到那裏.然後他便在此幽居一生。再沒有出去過。後來人把他的葬身之處稱為鬼冢,而那個山谷便叫鬼谷了。”
文西正打足精神,卻發現柳下晃竟然閉上了嘴:“繼續呀”
柳下晃說:“完了。”
文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完了?這就講完了?”
“是,講完了。”
“這算什麼故事。”文西啞然失笑,“沒頭沒腦的。”
“我倒是覺得這個故事很不錯。”柳下晃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我們並不需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傷心的人總能給自己找到傷心的理由。我覺得這個故事聽起來又凄涼又美麗。”
文西不再搭話,他覺得很累,倒不是因為走了太多的路,而是聽一個不會講故事的人講故事,真的很累,心累。
“我們。。。”柳下終於停下來,他回過頭,神采奕奕地望着文西,眼睛裏是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妖異的光,“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他抬手示意了一下手中的點心。
“這裏?”文西四下張望,他沒有看到什麼特別適合的東西,便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雖然並沒有飢餓的感覺,但是,看着他的點心外觀還是不錯,倒也有了食慾。
“嗯~味道還是不錯”文西接過柳下遞過來的一塊點心,放入口中,軟綿甜糯,入口即化,文西忍不住開口誇讚。
柳下也自取一塊,然後找地方坐下,他並沒有急於把點心送入口中,而是把目光投向遠方,面容有些陰鬱,好像很有心思。
文西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在晚霞的承托下,從來沒有看到這麼深不可測這麼令人難忘的景色,觸目所及的每一片地方都彷彿是美玉雕成。
“是很漂亮。”文西淡淡地說。“在這裏避暑會很不錯。”
“你到底看見了什麼?”見柳下兀自還發獃,文西稍顯不耐地問。
柳下良久都沒有出聲,他的臉頰上蕩漾着一團不正常的紅暈,目光水汪汪地緊盯前方。
“我該走了。”文西知道他有心思,這不是他所關心的,更不感興趣,也不想問,終於下決心結束這次也許本來就不應該開始的行動。
柳下抬起頭來,長長地呼出口氣,“你真的沒有什麼要問我的么?”
“我問你個大頭鬼,可千萬別說你老丈人還有一個女兒,想招我當上門女婿!我倆犯相,八字不合,沒有當挑擔的命。”文西沒好氣地應了聲。
“不,”柳下鄭重地搖頭,彷彿是在宣判,“東兒有意中人了。”
“你說什麼?”文西像是被人重擊了一拳般僵住了,“東……兒?”
“當然是東兒了。”柳下用力睜大自己的眼睛,“你認識她?你們倆什麼時候認識的?我怎麼不知道。”柳下的聲音變得低而古怪,神色也大異平常,就像突然看見一個怪物,從地下鑽了出來。
“你那麼大反應幹嘛?”文西也恢復了平靜,可是心中還是略有些失落,“那你老丈人找我幹嘛,我又不認識他。。。。”停頓了一下,無論如何,柳下晃是自己到這顆星球后,第一個認識的。。。算是朋友吧。看他一副為難的樣子,文西實在是不好意思拒人千里之外,也許是有什麼難處,能幫還是幫一下吧,不過,“千萬別找我借錢。”鬼使神差地又補充一句。
倒不是他有錢不借,實在是他現在根本沒錢了,自己還想找那蘭英打打秋風呢。
柳下的嘴角抽抽一下,文西的錢被劉暢給退了回去,這事他哪裏知道,只能把文西的反應歸咎於‘越是有錢人越摳’範疇:“不是想找你借錢。”
“那就好,那就好”文西這次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回去,他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現在可是如假包換的窮光蛋,想坑那蘭英點錢,這個傢伙現在還沒到家,找不到他人。
瞅柳下晃那個摳搜樣,連個租金都付不起,文西根本就沒有打他的主意。但也不能讓他把自己給坑了不是,“那你說吧,他找我幹嘛?”文西說道,他用力猜想柳下會說什麼,但是他實在想不出。
“老實說我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跟你說,我覺得迷惑。”柳下在短暫的沉寂之後說道。
文西終於按捺不住問道:“他到底想幹嘛?不會是讓我替他殺人放火,打家劫舍吧?這我可不幹!”
柳下突然笑了,文西一時間弄不明白他的笑是因為什麼,在他看來他們討論的是很嚴肅的話題。
“我也不認為他老人家有這個膽量。”柳下笑着說。
文西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話里的意思很有藐視自己老丈人的意思哦,他真想伸手去探一下柳下晃的額頭看他是否發燒。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柳下晃坦率地說,“我只是說很多時候,一件事在出發點上就已經有了天壤之別,它們根本就不可比。”
“是嗎?”文西輕輕問了句,便不再開口,一時間,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柳下晃打破眼前這短暫的沉默:“他現在最缺的就是資金。他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了。”
“你是說資金。”文西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天邊收回,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他老丈人要見自己的意圖,“我們是有專項的資金,但是現在所有的資金都有專門的人在管理。何況……”
“何況什麼?”柳下不解地追問。
文西露出豁達的笑容,“我們不太可能將寶貴的資金投人到一個建立在神話之上的奇怪想法中去。想想看吧,每個人都畫個大餅要求總督府投入。。。總督府的投入必須要有足夠的預期。”
柳下靜默地盯着文西的眼睛,幾秒鐘后他彷彿洞悉般地嘆口氣說,“雖然我知道多餘但我還是想解答你的問題,我現在的確還不知道具體的預期究竟是多少,但我還是相信,只要有足夠的資金投入。。。。是肯定會有回報的。。。即使出現。。。。。肯定是暫時的。”
柳下艱難地苦笑一聲,“我知道你們一直走的是錦上添花的路線,這同我走的完全不是一條路。我篤信的是,風險越大利益越大,在你們這些正統人士眼裏我根本就是一個不守規矩的異類,你們可以拒絕幫助我,但這隻會讓我從內心裏對你們的眼光感到鄙視。你們不過是為了保持自己佔有的一點點優勢,但是卻放棄了更多的可能性。”
柳下說完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向原路走去,文西覺得疲倦,就像是要虛脫的感覺。他挺了挺身板,痴痴地看着柳下的背影,略微遲疑一下,也跟了上去。
急急匆匆的柳下走着走着,放緩了腳步,等文西跟了上來與他並肩,有些傷感地說:“同我老丈人見個面就那麼可怕么?”
“不,您誤會了。”文西微感詫異,沉吟一會,說,“我只是覺得自己對不起他。”
“這倒不必。”柳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人各有志豈能強求,別說我和他的親生兒子鬼頭阿三,因為我們的確無能為力,就連有錢有勢的族長----雖說不是直系,畢竟也是沾親帶故,大家都選擇束手旁觀。我不怪你。”這句話說得悲愴,可是他卻忘了,在他的眼中老丈人只是需要一些啟動資金,就能夢想成真,就能達到他預想中的輝煌;
姑且不論作為族長的龍一,到底有什麼小心思,就算在文西看來他老丈人也是墮入了旁門左道,就算你想騙我,再怎麼你也應該先給我畫一個餅吧,你連一個紙上的大餅都不給我,我甚至都不知道究竟在幹些什麼,讓我怎麼幫你。
文西轉頭對他說,“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大家都很忙,阿三現在也沒法靜下心來工作。”話雖然說得有些隱晦,但是,逐客的意思文西還是表達了出來。
柳下晃的目光突然飄向文西的身後,“說阿三,阿三就到了。”
文西回頭,阿三的身影從一轉彎處沖了出來,就像脫韁野馬般衝過來又猛地停下。忘情地撲上來緊緊擁住文西,臉龐漲得通紅。
“這是出什麼事了?”柳下大聲問。
“別這樣。”文西費力地掙脫出來,他的目光從阿三臉上掃過,他看到一絲複雜的神色滑過他的眼底。
“你先等等”文西指着柳下說,“你先跟我說說,你們倆今天到底怎麼了?都不正常,一驚一乍的!”
“文西”阿三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同時探究地看着眼前這個男人的臉:“你就是文西?達文西?!”阿三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光潔的下巴。
“很高興你還認識我,我深感榮幸”文西伸出手把他推開,“我想知道你們這個世界最著名的腦科專家是誰?”
阿三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同時禮節性地輕輕碰了一下文西的手,就如同面對那些眾多的仰慕者一樣。
之後他便立刻將注意力集中到了文西身上,上上下下地把文西好一頓打量,就連文西衣服上的皺褶都細心地替他撫平。
柳下在一旁有些孤單地站着,沉默地注視着這幅熱鬧的詭異畫面,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落寞的神色滑過他的眼角。
阿三這是在做什麼?
“姐夫,姐夫快過來。”他神采飛揚地喊道,“他就是達文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