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老師壞的很,課堂講歪理!
午後,陳解元帶着魏來和孫子陳子楓一同前往睦親坊的宗學。
拜見督學的時候,陳解元介紹魏來是新城書局的執事,這位趙姓的宗族督學看着魏來這麼年輕,臉色微微有些不悅。但是,看在與陳解元老掌柜多年的交情上,也並未發作。
此時,宗族子弟們正在上課,督學對陳解元笑道:
“今天授課的,是新來的一位教師,兩位可有興緻旁聽一二?”
督學引着三人來到來到授課的明德齋,在西側廂靜坐,隔着半人高的木質格柵,正好可以一窺端詳。
督學在陳解元的耳邊低語了幾句便走開了,陳解元面露驚色,向對面看了一眼,但是並未做聲。
魏來觀察到在對面東側廂的格柵后,隱約也有人影晃動。
此時,只聽得課堂上那位不斷捋着自己山羊鬍子教師說道:
“聖人之訓,言而總之,重在忠孝二字是也!大家學了幾個月的聖人之書,誰能說說,何為忠孝啊?”
坐在最前面的一個胖胖的小孩說道:
“忠就是對皇上好,孝就是對父母好!”
“不錯不錯,趙璩皇子說的很對,我們做人啊,最緊要的就是對皇上忠,對父母孝,這是自古不易的至理。在座的各位,都是天生貴胄,未來乃是我們大宋的樑柱之才,所以以後凡事都要先思忠孝二字!”
教師道。
眾學生無不點頭稱是,只有另一個也坐在最前面的,瘦瘦的孩子眼帶困惑,若有所思。
教師見學生們捧場,更加來了興緻,道:
“關於忠孝,我給大家出一道題,考一考大家,看看你們是否真的悟其真諦了!”
學生們一聽出題,都興奮的躍躍欲試。
“比如我大宋和金之間吧,雙方打了那麼多年仗,兵連禍結,生靈塗炭!自當今皇上歷盡千辛萬苦南遷以來,與民休息,世人方得以處盛世承平,享安居樂業,免受刀兵戰火之苦,可亦有人始終叫喊着北伐北伐,要與那金人再啟戰端,這其中,忠孝幾何啊?”
教師笑眯眯地望向學生們。
那個叫趙璩的胖胖的小皇子又搶話喊道:
“我覺得天下是我趙家的,臣子們凡事就應該聽皇上的,皇上說什麼就是什麼,這就是忠!我們做兒子的,就更應該聽父皇的,不能違逆於他,這就是孝!”
教師顯然對這個回答非常滿意,又笑着對前排那個瘦瘦的學生問道:
“趙昚皇子,你覺得趙璩說的如何啊?”
叫趙昚的瘦瘦的皇子想了一下,低聲道:
“我覺得趙璩皇弟說的對,也不對。”
“這又是何意啊?”
教師奇道。
“做臣子的,做兒子的,對皇上盡忠進孝,此乃天理人倫,自然是應該的!”
趙昚道,
“但是,孟子也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就是說,君主也要把百姓和天下放在心上,不能僅憑一己之好惡。與金國究竟是戰是和,也要傾聽民願民意才對。”
在格柵之後的陳解元和魏來,聽到這個十來歲的皇子趙昚有這般見識,也不禁暗暗點頭讚許。
可教師明顯有些不悅道:
“趙昚皇子,看來,你對這忠孝之道的領悟還是沒有趙璩皇子透徹啊!”
趙昚似有不服之意,小臉憋的通紅,但是並未再做爭辯。
同樣漲紅臉的,還有格柵后的趙子楓。
陳解元見狀,連忙用力按了按孫子的肩膀。
只聽那教師又說道:
“各位學子,關於剛才的問題,其實有處重要關節,你們可曾想過,當今聖上的父皇徽宗先主的棺槨,至今仍遺留金地,當今聖上的生母韋太后,至今仍羈控於金人之手。倘若戰端再起,將置他們於何地?為今之計,只有與那金國議和一途,才能早日迎回先帝之靈柩,早日實現母子相見之親情,這才是皇上最着急之事,這也才是聖人所謂的“忠孝之道”啊……”
教師話音未落,陳子楓已然氣憤難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衝口一句:
“你這廝說的這是何等屁話!”
他的這個突然失控的舉動,嚇壞了陳解元,大驚失色的他連忙去捂陳子楓的嘴!
可是這句話依然被課堂上的師生盡數聽到,頓時間一片嘈雜議論之聲,眾人目光紛紛看向西側廂。
那教師也被這突髮狀況搞的惱怒不已,高聲喝道:
“是誰如此大膽,竟然敢在宗學大放厥詞!”
此時,陳解元老掌柜已然嚇的魂飛魄散,不知如何是好。
陳子楓倒是不怕,正要再站出來,不想,魏來一把拉住了他,自己卻站了起來。
“恕小人無理,在下只是覺得教師所言,大謬不然!”
“你是何人,在此處大言不慚!”
教師打量着素服短衣的魏來一下眼,怒問。
“在下只是一介布衣,偶然聽得教師一番高論,卻覺得很是不以為然!”
魏來凜然道。
“反了反了,你一個卑賤草民,竟然敢在這宗學聖地如此放肆喧嘩,快來人,把他拿了,解送官府治罪!”
教師猛然被一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小子一頓羞辱,有些歇斯底里。
門外的宗學幾個護衛聽到教師的話,立刻沖了進來,眼看就要將魏來擒下!
千鈞一髮之際,一位老人突然從西側廂格柵後站了起來,只見他身穿紫色曲領大袖公服,腰間束玉帶,配黃金魚袋,鬚髮蒼然,儀態威嚴,沉聲道:
“都退下,不妨聽他說說!”
課堂上的眾人,包括督學還有那些衝進來的護衛,看到這位老人,都是一驚,連忙紛紛行禮。
那位囂張的教師更是瑟然戰慄,打掬不止,連說
“小人參見趙宰相!”
原來,方才督學與陳解元耳語的,就是今天在東側廂還有一位旁聽之人,此人不同凡響,正是當朝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趙鼎!
這一大串官銜看似啰嗦難懂,其實就是當朝首輔,排名第一的宰相。
“年輕人,來,你說說看,這位教師哪裏說的不對啊?!”
趙宰相不怒自威,面沉似水望向魏來。
魏來沖趙宰相微微一鞠,轉向教師道:
“先生,我想問您一句,聖人之道的要義難道僅只忠孝二字嗎?”
教師白了白眼,道:
“你這粗鄙下人,懂什麼聖人之道,我言忠孝難道有錯!”
“您是鴻儒,我乃白丁,天差地別,但是在下好歹也識得幾個字,讀過幾頁書,總覺得先生所言並不盡然!”
魏來朗聲道,
“我想請問先生,聖人講仁義忠孝,先生為何對諸位學子只談忠孝而不講仁義呢?!”
“這,這……只是還未講到那裏罷了……”
教師臉上一紅,囁嚅道。
“你接著說!”
趙宰相沉聲道。
“諸位,小人竊以為,所謂仁義忠孝,仁義在前,忠孝其後。忠孝固然可貴,但個人之忠之孝畢竟是私德小善;而仁義乃煌煌天理,為天下蒼生計,求仁追義,才是大道通途!”
魏來聲音並不高亢,但是,在安靜的課堂上,顯得擲地有聲。
他接着又說道:
“先生於宗學之上,傳授聖人之訓給宗族皇子,難道不應該先讓他們做仁義之士,養浩然之氣嗎?!”
此時,教師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剛才先生談到宋金之爭,我倒想討教,金人占我國土,殺我黎民,掠我財物,凌我婦孺,更有靖康之恥,東京化為焦土,二帝淪為臣虜。如此不共戴天的國恨家仇,但知仁義之人,但有血性之人,寧可忍乎!”
魏來繼續說道,語氣中也略帶了一絲愴然。
“我輩不才,不過市井黔首,引車販漿者爾,然位卑未敢忘憂國,也知道孔夫子所言,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怎麼,如此簡單的道理,先生卻不懂嗎!”
“說得好!”
沉寂中,那個瘦瘦的趙昚皇子高喊了一句,隨後,課堂上的學生們一片擊節喝彩之聲!
“你,你,你這種思想太危險了……”
滿臉尷尬的教師指着魏來嚷了一句,在學生們的一陣哄然中,灰溜溜的跑出了明德齋。
宰相趙鼎肅穆的面龐上,也泛起一絲淺笑,問道:
“小子,你姓氏名誰,是做什麼的?”
“草民魏來魏懷遠,只是新城書局的一名襄理,方才唐突了,還望相爺恕罪。”
魏來拱手道。
“魏來……嗯,看來你對聖人之訓還是頗有心得的,一個書局的襄理能有這番見識,也確屬不易了。來,這是我的名刺,以後若有什麼緊要事,可以來我府上找我,將它交於門房即可。”
趙鼎說罷,把一個寬四五寸,長七八寸的紅漆小木片交到魏來手中。
又朝向瘦瘦的趙昚和胖胖的趙璩嚴肅的說:
“兩位皇子,們務必要苦心鑽研聖人之道,切不可稍有懈怠!”
隨後,便翩然而去。
眾人連忙隨着出去,送走了宰相大人,督學回來的時候,依然在擦額頭上的汗,衝著陳解元滿臉的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