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一枚銅錢
少年閉了閉眼睛,他站起身來,取下門柱上懸挂的那條近乎黑色的鞭子,再度回到院中跪了下來。
「啪!啪!「
少年的臉上一片冷漠,腰背卻挺得愈加筆直。
「啪!啪!啪!「
他那額頭滲出微薄的汗意很快就被寒風吹乾。
「啪!啪!啪!啪!啪!「
他背上薄如紙片的衣衫已經撕裂破碎,和着黏膩鮮紅的液體勉勉強強得掛在身上。
「好啦,好啦。「
男人慵懶的聲音再度傳來:
「別這樣惺惺作態了,這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他的嗓音中竟透着些許興奮:
「你要是好孩子,就給我看看你的血究竟是什麼顏色的。哪裏的血好呢?」
「這樣吧,就選你任務失敗時用的那支手臂吧,它需要一點小小的懲罰。「
少年冷着臉咬了咬牙,從靴筒中抽出了一把寶石般閃耀的匕首。
下一秒,狠狠將它剌入右臂的血肉當中。
臨慕洲彷彿能聽到刀鋒刮過骨頭的聲音,血液迸濺,皮肉綻裂。
臨慕洲的手已經緊握。
他突然覺得,即使以前他聽過見過的最黑暗、最泯滅人性的人,都沒有屋中那個男人一般,能夠引出他生理上的極度不適。
「小美人,你覺得是你更好看一些,還是外面的景像會更好看一些啊?「
男人十分愉悅得與身邊的女人調起了情。
「您非要去理那個玩意兒,把奴家扔在一旁冷着。「
女人柔美的說話聲從門窗緊閉的房屋中傳了出來。
男人愉悅的聲音中帶上了一點笑意: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小***,你走吧。「jj.br>
男人遂又語重心長得道:
「最近我要離開一段時日,這段時間記得切莫偷懶。事情還是要照常做,別再讓為你操心。「
嚴冬,寒風呼嘯,冷若刀鋒。
漆黑的暗巷中,一個瘦小的身影斜靠在佈滿灰塵和蛛網的牆底下。
如同一個堅硬的頑石,一動不動。
冷風在這高牆之間顯得格外刺骨,少年的臉已經凍僵。
可他的脊背仍然如槍桿一般筆直,無論怎樣的嚴寒和傷痛都不能讓他低頭。
少年知道,他還需要一個契機,只要能夠抓住它,他就可以嘗試扭轉如今的局面。
而這個契機,似乎已經近在眼前。
他就這樣冷臉迎着撲面的風,默立了很久,直到他的思緒開始紛雜,意識逐漸糢糊。
甚至他的一條腿痛到難以支撐,他的身體才開始沿着牆,慢慢得滑落。
忽然,刺骨的風似乎比方才小了一些。
少年努力睜開雙眼,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出現在月光下——是那個奇怪的人。
那人走到他的面前蹲下,他蹲得很低,悲憫的目光幾乎與他平視。
良久,少年看到他緩緩從懷中拿出一文銅錢遞到了他的身前,溫聲道:「要嗎?「
要嗎?一文,銅錢。
少年的眼睛慢慢睜大,腰背再度挺直,他彷彿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去看清眼前的人。
可是他現在已經沒有多少體力,他還是沒能撐住,少年的手向那人探去。
他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得倒下,直到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了他。
臨慕淵看着歪倒在地的少年,大概也就是和華蘊差不多的年歲……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言家的私生子?
從命理上看,似乎他未來的孩子會是一位不得了的神族之人絕佳的聚魂容器。
相對潔凈的左手覆在了他拿着銅錢的右手上,於是輕輕得嘆道:
「就當你是同意了。「
藥王谷,二月二十八日,卯時。
驚心動魄的一夜過去,白澤終於舒展開嚴肅的表情,他有些累地擺擺手道:
「把他抬出去,桌子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一起拿走,還有地上也給我收拾乾淨。」
「這幾日小心些,若是他身上發熱,就得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白澤轉過頭看向同樣站着忙了一夜的華未央,又道:
「你把珍藏的酒再送來幾壇,就當是診金了。「
然後臉色一變,聲音有些嫌棄道:
「快給我滾回去,把葯給吃了!記得要先吃飯!「
隨後他低聲自言自語道:
「攤上你們這種病人,實在是自毀招牌。「
華未央無奈笑笑,招呼守在屋外的赫連遠青進來收拾,並把桌上的東西都帶上。
然後出房門向東側的木屋去了。
這裏是華未央隱居了近乎兩年的小院,在藥王谷的一處山谷之中。
小院的四周花樹環繞,附近就是一條湍急的水流。
因那遠處的瀑布常年沖刷,即便是在嚴冬時節,這裏的河水也從不冰凍。
小院南側的籬笆牆下是一片菜園,平素都是黃金炎龍和白澤先生在打理,從春蔥夏瓜到秋實冬菘無一不全。
園中甚至有一個小屋,屋頂乃是糊了窗紙的白紗所制。
黃金炎龍又引了些山中的溫泉水,即便是在冬天,都能有幾樣青菜長成。
白澤更在這裏種了些少見的藥草,如今已經十分茂盛,希罕難得。
現下天已微亮,菜園旁雞舍中的雄雉已經開始打鳴,幾隻牝雞也在其中踱步。
時不時啄幾粒粟,吞幾顆沙,十分悠閑自在。
華未央示意赫連遠青放下東西到西屋休息,畢竟他們倆都已經忙了一日一夜。
言宴的脆弱、堅強、自卑、驕傲、冷酷、用心,這一切的一切,華未央都看在眼裏。
華未央伸手拿起桌上的那個七寸六分長的香柏細盒,她沒想到,這人竟把一個盒子一直帶在身上。
華未央打開盒子,看了看裏面的那一文銅錢,有些奇怪。
原本還想細想,這銅錢有何寓意……
可是沒過多久,華未央便有了幾分困意。
一日一夜的忙碌原本不算什麼。
只是昨日,靈力還未完全恢復,便又損耗了一整天。
即便是她,都已經有些撐不住,沒過多久便背靠着牆睡著了。
二十年前,雍州,正月十六。
黃金炎龍一大清早就出了客棧。
他先是出門請了個大夫,又跑遍北城,找到一處乾淨的院落盤下。
然後到市集採買了許多日常用的物品,一件絲製成衣、數匹素綢彩緞和幾張貂皮。
隨後他回去將院落收拾一番,把正房堂屋和東側寢室都燃上火盆,才趨車又前往客棧接人。
他嘆了口氣,盤算了一下手邊剩餘的銀兩,尋思明日得去錢莊提點現銀。
他家主人什麼都好,就是不會過日子。
雖說平日裏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開銷,但主人一旦開口說要花錢,就一定是大手筆,從不知節儉為何物。
他真應該想辦法賺點錢來,黃金炎龍心中暗想。
要是以後安頓下來,可以開個客棧酒館,雖不一定能賺多少,但至少也能節流些許。
考慮着考慮着,黃金炎龍又想起那個像個跟屁蟲一樣跟着主人的冷傲男子。
要他看,這暗衛實在是有些恃寵而驕。
要不是主人仁慈,救了他一命,此刻他只怕是早已魂歸九天。
如今卻頻繁給主人找不痛快……
這不,前天晚上這暗衛又和主人吵了一架,直到現在才回來。
主人身邊那位暗衛凌晨回來時身上到處是血,可把黃金炎龍嚇了一跳。
待他仔細看時,才發現那血是他帶回來的那個少年所流。
他出門的時候,已經將那孩子身上髒亂破碎的上衣剪開。
只是那時他還需趕快找大夫,未及細看便出門了。
不過僅憑几眼,那孩子身上的傷口就令他觸目驚心。
黃金炎龍萬萬想不出這樣一個小小的少年究竟遇到了什麼樣的事,才會受這樣的傷,流如此多的血。
現下已經臨近傍晚,真不知道那孩子現在如何了。
黃金炎龍心中也有些焦急,遂趕着馬車儘快往客棧的方向行去。
傍晚時分,少年終於悠悠轉醒,剛動了動手,臨慕洲便聽見了動靜。
他為他倒了一杯溫茶。
臨慕洲見那少年抬起左手,似是想要摸一摸臉上,便直接道:
「你臉上的易容已經去了。「
聞言,少年渾身都顫慄起來,眼中先是閃過一絲慌亂,又很快平靜下來。
他又抬起頭看向他,嘴唇輕動,最終卻沒能發出一點聲音。
「我姓臨,名慕洲。「清冷的聲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閉了閉眼睛,嘴唇微張又合上。反覆幾次后,口中終於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言許,前輩。「
微啞虛弱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得答道,「言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