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十章

雅典娜必須承認，在看到金箭的一刻，內心是狂喜的。

那是阿爾忒彌斯的金箭，她也活着！

她還活着！！

可緊接着，一貫的理智讓她很快清醒，畢竟……那只是一支箭。

是她的箭，未必是她這個人。

也許只是一個使用弓箭的任務者，機緣巧合得到了這支箭，恰巧選擇用它來襲擊。

況且，就算阿爾忒彌斯活着，這件事也未必是她做的不是嗎？她的弓箭不一定還在，正如自己也沒有矛和盾一樣。

僅憑一支金箭，其實什麼也證明不了，為這個就心神不寧，實在是……

可……腦子裏理智分析着，身體卻直接開門，向月神殿方向奔去。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可能，也忍不住要去證實，否則，無論如何也不能死心啊……

直到站在月神殿門前，雅典娜不由自嘲，以前何嘗這麼衝動過？變成凡人之後，連心性也變了不成？

月神殿被結界護起，外邊早已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群，近距離看到那支金箭，箭身精緻的花紋沾染血跡，斜斜插在地上。

她沒有看錯，那就是阿爾的箭。

論壇這邊，早已炸了鍋。

125L：

我說，現在最迷惑的難道不是，月神殿怎麼還不公佈襲擊者是誰？這種時候不應該全城通緝嗎？

126L：

通緝什麼，這可是月神殿，人家可能早就把襲擊者解決了呢。

127L：

樓上說的有理，說不定是內賊呢，家醜不可外揚。

128L：

一派胡言！月神大人偉大光輝之下，怎麼可能出現叛徒？！

129L：

月神殿一群神棍，個個跟被洗腦了似的……是不太可能有內賊

130L：

這裏就不要談月神殿風氣的問題了，回歸襲擊者啊兄弟們！

131L：

不用通緝，射箭肯定找制高點，你看附近沒有比月神殿更高的建築了，襲擊者可能來不及逃走，已經被困在結界裏頭了呢？

132L：

樓上明白人，但我覺得敢來襲擊應該做好準備了，沒道理逃不出去吧？

133L：

樓上，能在月神殿包圍里逃出去，你以為是其他四神嗎？

134L：為什麼不可以是其他四神。

135L：

別鬧了，我要是其他四神，對月神殿發難，那肯定是雷霆之勢，一舉滅之。沒聽說過放冷箭偷襲幾個手下，還一個都沒死！

136L：

呃……該不會，偷襲的人積分不夠吧……？

137L：

你這麼說我居然覺得………

138L：

有可能……？

139L：

我以為是大佬，原來是積分不夠的菜雞？

140L：

不是，這就是一猜測，你們還當真啊。……

雅典娜默默看着，還是有人說得有理的，比如襲擊者多半在月神殿某一高處放箭。可惜現在只能看見一支，如果都能看到，還可以以此倒推方向。

至於逃不逃得脫，就看個人能力了。

忽然，人群出現一陣騷動。月神殿結界撤銷，高處看台上，走出一個身披白袍，祭司模樣的人。

他面對人群，說了長長一段話，剔除無意義的禱告詞和對月神的大段讚美，大概是這麼個意思：

月神殿尚未找到襲擊者，不過已經封禁整個月神域的邊界，暫時禁止出入。今夜，月神本人將會在皓月當空之時開放占卜，在眾目睽睽之下揪出那個膽大妄為、冒犯月神威嚴之人。

月神殿占卜類任務者數目眾多，竟都無法確認襲擊者身份，到了需要出動月神本人的地步？

人群開始騷動，有些人留在原地看熱鬧，有些轉身回家，還有些住在其他神域，正對封禁神域大為不滿。

雅典娜不欲再留，回到住處，發現小群里也展開了討論。身處其他神域的顧安和薇拉，聽純子現場轉播。

一家雜貨店：@帕拉斯@帕拉斯，晚上一起去看熱鬧！！

帕拉斯：……好。

下棋的：帕拉斯莫名耳熟。

帕拉斯：帕拉斯·雅典娜，我本名。

下棋的：想起來了，希臘神話智慧女神，還挺適合你。

認路的小星星：記得實時轉播現場情況！

一家雜貨店：沒問題～

晚上七點，純子興沖衝來敲門，雅典娜無語：“半夜才占卜……”主城晝夜平分，長短沒有變化，所謂皓月當空，自然是指半夜。

“早點去，佔個好地方嘛！月神露面，估計整個月神域都會聚集起來。”純子兩眼放光。

越相處，就越知道純子的個性離她那溫婉的外表相差多遠……雅典娜從善如流，和她一起走出門。

正如純子所說，月神殿外早已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想要一睹月神風采的人。她們去的夠早，也只能在外圍找個地方等着。

雅典娜站在那，卻忽然感到隱約的被窺視感。似乎有什麼人正在暗處看着她，並試圖靠近。

她悄悄繃緊身體，給純子遞個手勢，兩人貌似放鬆散步，實則嚴陣以待。

隨着窺視感越來越強，身後似乎有人正悄悄靠近，離她們還左右時，雅典娜忽然轉身，打算抓個正着。

卻不想，下一秒竟被人緊緊抱住，柔軟的身體撲進懷裏，雙臂摟緊她的腰肢，一頭毛茸茸的金髮扎着高馬尾，輕輕拂過面頰。

雅典娜只覺得心臟停了一下，隨機瘋狂跳動，渾身血液亦如江河奔騰，銳利的灰眸竟隱有淚意。

——太好了，你真的活着。

阿爾忒彌斯抱住了就不放手，嘴裏一疊聲兒的姐姐，毛茸茸的腦袋蹭來蹭去，一滴淚卻忍不住落下來，沾濕衣襟。

純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動驚着了，她記得雅典娜不太喜歡身體接觸，可此時她雙手抵在金髮少女肩頭，似是要推開，猶豫片刻后，卻反手抱上去，輕拍她的後背，安慰聲少有的溫和。

再看那少女，勻稱靈動，皮膚白皙，着一身簡單的小白裙。可端看手臂和腿上流暢的肌肉線條，也知道不能把她當小白花看待。一頭金髮蓬鬆茂密，只用根髮帶高高束起，幾縷髮絲垂在臉側。水藍的眼睛像是靈動的小鹿，整個人煥發著勃勃生機。

這姑娘還背了個……是武器嗎，還挺長，用塊布包着，看形狀有點像弓箭呢……

弓箭！！

純子當場就是一激靈，不能怪她多想，月神殿剛發生了這麼個事，還敢把弓箭背來呢？

於是她也顧不得當那個破壞氣氛的人了，迅速把兩個人從人群里拉出來，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才準備詢問，雅典娜卻抬手制止：“去你店裏說。”

看見阿爾忒彌斯，再結合她身上背的弓箭狀武器，以及她平日裏行事作風，襲擊月神殿的人是誰……簡直一目了然。

純子見雅典娜神情嚴肅，雖未猜到真相，但也有所預感。趕緊帶兩人回到店裏，路上聽見阿爾和雅典娜咬耳朵：“姐姐，你朋友？看起來好弱……”

純子：……這是雅典娜妹妹？？姐妹倆一點也不像，雅典娜可沒嫌棄過我弱——好歹十來場的老玩家我哪弱了我？

到了店裏，熟門熟路開啟隔絕空間的道具，純子倒上茶，就聽雅典娜問：“你說實話，跑月神殿門口乾什麼？”

阿爾忒彌斯歡喜勁兒還沒下去，金髮隨着動作一跳一跳：“我去看看那個‘月神"，到底能不能把我揪出來呀！”

“噗——咳咳咳咳！”純子一口茶水剛想咽，就聽見了這麼一句，狠狠嗆了一下，不住地咳嗽，又趕忙抽張紙掩着嘴。

她以為帶着弓箭過去已經很大膽了，沒想到這姑娘還敢明目張胆，帶着兇器，以作案人的身份回案發現場看熱鬧！看人家能不能捉住自己！

雅典娜一把捂住臉，她就知道。阿爾能做出這樣的事，一點也不奇怪！

“我覺得他們捉不住，姐姐你不知道，那些祭司太討厭了！我就說了一句那算什麼月神，他們居然圍攻我，要不是現在打不過……我才不偷襲！”

你都質疑到人家老大身上了，不打你打誰？！

“總共積分才一萬零幾百，我還得特意注意着，免得失手殺了把積分扣光！”

我替他們謝謝你啊！純子聽得眼皮直跳，論壇上分析的什衝突、試探、警告、內賊……全都不是，就是因為惹人家不高興！就一點說准了：沒殺人，還真是因為積分不足……

月神殿如果知道真相，會羞憤至死吧……

她試探問道：“所以，你為什麼看不慣月神？”

阿爾忒彌斯眨眨眼：“就是不喜歡。”哎，可惜現在已經不能說“我才是月神”。

對此，雅典娜心知肚明。阿爾的性格，與她狩獵女神的一面聯繫更深，骨子裏帶着大自然的野性，美麗也殘忍，萬事隨性而為。這種一個不高興去人家神殿挑釁的行為，自己是一定做不出來，但放到阿爾身上再尋常不過。

所以她也不打算細究這個，只問：“那你還去看么？”

阿爾搖頭：“不去啦，姐姐最重要！”至於能不能揪出來，反正她覺得不能。還不如和雅典娜姐姐聊天，說說劫後餘生的感受。

純子表示自己還要去，雖然罪魁禍首就在面前，但能見到月神的機會不多，去湊個熱鬧也好。

於是幾人分別，雅典娜帶阿爾回到租的房子，路上問了她第一個副本，居然也是希臘神話背景，基礎任務與自己相同，隱藏任務是殺死米諾陶諾斯——克里特島迷宮裏，半牛半人的怪物。

副本所處的時代，是真真正正的神話時代，只是雖有信仰，諸天之上卻並無神祇。本該殺死米諾陶諾斯的忒修斯也並無其人，任務者們扮演的，是被獻祭的祭品。

據阿爾所說，殺死它很容易——身為主神，就算散盡神力，對這種半神生下的怪獸也有天然的壓制力。何況金弓金箭在手。

雅典娜再一次懷念自己的長矛和盾牌，不知道還有沒有見到它們的一天。

阿爾問：“姐姐，這個‘遊戲"，你知道它是什麼嗎？”

雅典娜：“我的感覺，是世界意識，或者用東方的說法：天道。”

“我不知道為什麼它忽然對神界發難，但它既然不容神祇，肯定也不會容許我們這些‘凡人"自由活動，這才把咱們拉進遊戲吧。你猜猜，那些副本的目的是什麼？”

阿爾忒彌斯：“我覺得——解決問題？”

雅典娜笑道：“對，就是這個。不加節制的人體實驗，沒有忒修斯殺死的米諾陶諾斯。哪一樣都可能導致毀滅。這些副本像是我們世界在某一結點的分支，天道將任務者投入其中，應當是排除隱患，維持世界運行的目的。”

提及神界毀滅的話題，阿爾忒彌斯有點提不起精神，她擔心母神勒托與兄弟阿波羅，也憂慮看不見的未來。說到底，如今她們這些神祇，不過苟活而已。

雅典娜將阿爾摟進懷裏，安慰道：“別想那麼多，能活下來是我們的幸運，如今也只能順從天道安排，走一步看一步。”

阿爾忒彌斯埋頭在雅典娜頸窩，輕輕蹭了蹭，悶悶地“嗯”了一聲。

——家園已毀，所幸我們還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