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傻亭亭
“葉太太,給葉先生抓藥回來了?”
透過窗戶,瞧着樊亭拎着葯進了院子,房東太太從自家屋子裏走了出去,對着樊亭問道。
“是啊大娘。”樊亭的臉色有些疲倦,但還是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怎麼樣,葉先生吃了一陣子的葯,有效果沒有?”房東太太關切的問道。
“傍晚不發燒了,可夜裏還是會咳嗽。”樊亭的眉宇間蘊着憂色。
“慢慢來,別太着急。”房東太太安慰着。
樊亭點了點頭,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只從隨身的小包里數了幾張鈔票遞在了房東太太手裏,說,“對了大娘,這是這個月的房租。”
房東太太擺了擺手,“葉太太,你和葉先生現在正是困難的時候,這錢你還是收回去吧,葉先生這個病要多吃些好的,你去給他買兩隻雞,燉點湯給他喝。”
樊亭心裏十分感激,與房東太太說了句,“多謝大娘了,等這陣子捱過去,咱們一定把房租補齊。”
“遠親不如近鄰,客氣啥,你也別難過,葉先生年紀輕,會扛過去的。”房東太太安慰了兩句。
樊亭點了點頭,拎着葯回到了家。
她將藥包放在桌上,進了裏屋,就見葉廷深披着一件外套,坐在桌前校對着出版社的活兒。
他如今有病在身,只得辭去了商行里的工作,托着以前的同事介紹了這份出版社的活兒,一周交一次校對稿,多少也算有個進項。
“廷生,怎麼又起來了?”樊亭瞧着有些擔心,上前勸道,“還是去床上歇一會兒吧。”
“沒事兒,我把這點活幹完,”葉廷深的聲音有些虛弱,卻還是凝神做着手裏的工作。
“一會我來替你做,你快去歇着,離交稿還有幾天呢。”樊亭勸說著,將他扶到了床上。
瞧着樊亭忙碌的身影,為他灌了一個熱水袋塞進了被窩,葉廷深握住了她的手,緩緩道出了一句話來,“亭亭,老天作弄人……”
不等葉廷深將話說完,樊亭已是在床前坐下,柔聲開口,“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以後都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你好好地養病,早點好起來,就是能對得住我了。”
葉廷深望着她的眼睛,抬起手撫了撫她的面容。
“來,躺下。”樊亭聲音柔和,為他脫去外套,服侍着他在床上睡下。
安頓好葉廷深,樊亭先是去了廚房將湯藥煨上,而後坐在桌前校對起了文章。
她十分認真,每一個字都是仔仔細細地核驗着,葉廷深看着她的背影,只覺心中浮起一絲無可奈何的悵然,他緩緩閉上眼睛,陷入了昏昏沉沉的夢鄉。
入冬后,天氣日益寒冷。
樊亭腳步匆匆,路過百貨商行時,透過明亮的櫥窗,就見裏面展示着最新款的女士冬衣,有修身保暖的羊絨大衣,也有毛茸茸的斗篷與狐裘,每一件都是精緻入時的。
而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新的呢子大衣,她已是許久沒有置過新衣了,她只看了一眼便是收回了目光,低下頭繼續快步趕路。
“老闆,這奶粉多少錢?”
樊亭進了鋪子,指着一罐洋奶粉與老闆問道。
老闆說了一個價。
“這麼貴?”樊亭輕聲說了幾個字,眼睛中有些黯然,她離開了鋪子,還未走出幾步,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只折過身快步走了回來,她取下了自己的耳環,與那老闆換來了兩罐奶粉。
晚間。
樊亭沖了一滿杯牛奶,送到了葉廷深面前。
“廷深,把這奶喝了吧,晚上好睡覺的。”樊亭輕聲開口,眼下葉廷深身體虛弱,正是需要喝牛奶吃雞蛋來增加營養,才有可能把這場病扛過去。新筆趣閣
自入冬后,葉廷深清瘦了許多,他的雙眼凹陷,臉色蒼白,顴骨處卻透着不正常的潮紅,看着樊亭端來的那一杯牛奶,葉廷深微微搖了搖頭,與樊亭道,“亭亭,別再浪費這些好東西,你自己喝吧。”
“那好,咱們一起喝,這樣總行了吧?”樊亭唇角含笑,喝了小半杯,將餘下的又遞到了葉廷深面前,溫聲道,“我喝過了,現在該你了。”
見她堅持,雖是微笑着,可眼底卻隱有淚光,葉廷深的心不由得軟了下來,只得接過杯子,慢慢喝了下去,見他喝完了牛奶,樊亭的眼睛中才露出了笑意。
深夜時分,樊亭從睡夢中驚醒,她向著身邊探去,身邊卻是空空如也,並沒有葉廷深的身影。
她從被窩裏起身,隱約聽見了壓抑的咳嗽聲從外屋傳了進來,她知道的,為了不吵醒她,葉廷深夜裏總去外面咳嗽,樊亭轉過身,她捂住了嘴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唯有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當鋪外。
“太太,您是要當東西?”掌柜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女子圍着厚厚的圍巾,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清亮的,帶着憂愁的眼睛。
樊亭小心翼翼地打開手帕,將裏面的一隻玉鐲送在了掌柜面前。
那是她剩下的最後一樣首飾。
“老闆,勞煩您瞧瞧,這個值多少錢。”
那老闆將那隻玉鐲拿起,仔細端詳了片刻,道,“太太,您這鐲子可是好東西,您真捨得當了?”
樊亭點了點頭,“都是身外物,再好的東西,也沒有活着的人重要。”
掌柜的微微點頭,喚來了夥計,兌了一大把鷹洋,交在了樊亭手裏。
樊亭回來后,先是將那一袋鷹洋收好,而後取下了自己的圍巾,興沖沖地進了裏屋,與葉廷深道,“廷深,我們去住院吧。”
葉廷深正在校對文稿,聽見她的話抬眸向著她看去,“亭亭?”
“我們去住院,”樊亭的眼睛裏透着光,“我剛去醫院問過了,住院壓根要不了多少錢,咱們的積蓄都足夠的。”
葉廷深仍是沒有出聲。
“我不想看着你這麼痛苦下去,廷深,你就當是為了我,”樊亭的聲音變得嗚咽起來,“我們去醫院吧,求你了,就當是為了我。”
“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你怎麼能這麼狠心……你不能把我一個人丟下,你要好好治病,你要好好治病的……”樊亭的淚水在眼睛中打着轉,努力着不讓它們落下。
“亭亭,我不想像個廢人一樣拖累你,”葉廷深終於開了口,眼中是深切的苦澀與自嘲,“你本是富家小姐,是北地的督軍夫人,你應該過的是呼風喚雨,奴僕成群的日子,每次看見你操持那些家務,看着你為我煲湯喂葯,你不會知道我的感受,這種滋味遠比病痛還要折磨人,你明白嗎?”
“廷深……”樊亭的眼淚終是落了下來。
“你走吧,回蘇州去,不要留在這,”葉廷深有些氣喘,聲音卻仍是清晰有力,“別讓我繼續看着你痛苦,聽我的話,回蘇州去!”
樊亭搖了搖頭,抱着他哭了。
葉廷深想要推開她,可當他的手觸到她的肩頭時,心中只生出萬千不舍,他的手指輕顫着,只握住她的肩,與她啞聲吐出了幾個字,“亭亭,走吧。”
樊亭抬起頭,淚眼朦朧地向著他看去,“我不走,葉廷深,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就從沒想過要走,不管多難,多苦,我也會和你一起走下去,我都有這個勇氣,你為什麼沒有?”
樊亭的聲音褪去了原先的溫婉,變得堅定甚至強硬起來,“我說過了,我們去醫院!今天就去!”
葉廷深的眼睛慢慢紅了起來,他沒有再說別的,只輕輕地撫上了她的面頰,吐出了三個字來,“傻亭亭。”
葉廷深在醫院裏接受了治療,用了當下最好的葯,病情暫時得到了控制,一個月後,他們出了院,已是快要過年了。
樊亭忙着照顧着葉廷深,壓根沒有準備什麼年貨,她記着醫生的吩咐,咯血病除了用藥治療之外,最重要的還有兩點,一是要卧床休息,另一個就是要加強營養,待葉廷深睡着后,樊亭輕手輕腳的去了外屋,從抽屜里取出了一隻布袋子,裏面的鷹洋已是所剩無幾,多數都在醫院裏用光了。
樊亭心裏有些沉甸甸的,她向著裏屋看了一眼,想起葉廷深,終是又從裏面取出了兩塊鷹洋。
她去了一趟市場,買了一隻母雞,幾十個雞蛋,一些米面和一些肉腸回來,東西很沉,她捨不得坐車,竟是用兩隻手一路將這些東西拎了回來,等到回到家,她那一雙手已是被凍得通紅,手指被勒的幾欲變形,幾乎失去了知覺。
她顫着手倒了一盆溫水,將一雙手泡了進去,登時覺得鑽心的疼,她告訴自己,以後的日子一定會更難,她要有心理準備。
晚上,葉廷深服下藥,已是歇下了。
樊亭並沒有睡,她取出了柔軟的毛線,看着報紙上的女童,那是四歲的念念,孩子穿着漂亮的裙子,對着鏡頭笑得開懷。
多漂亮的孩子啊,樊亭的眼神中滿是愛憐,看着念念身上穿的精緻的小洋裝,也不知道她織的毛衣,念念會不會嫌棄,又願不願意穿?
樊亭一面看着相片,一面微微笑着,仍是一針一線地織了起來。
可織着織着,那件毛衣剛織完一隻袖子,樊亭的眼淚就是一顆顆地落了下來,她復又拿起報紙,痴痴地看着念念的笑容,母女已經分開快三年了,她離開的時候,念念只有一歲多,她知道孩子早已把她忘了。
可她卻是那樣的思念着孩子,她默默地抱緊了那件給孩子織的小毛衣,在心裏不停地喊着女兒的乳名,念念,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