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誓言（六）

沒過多久，太后就駕崩了，駙馬也進了宮，陪着一起守孝。

這是國喪，舉國同悲，宮裏的孩子都放回了家，只有這些親近的宗室舉家進宮替太后守孝。

於我而言，這件事沒有太多的意義，我唯一心疼的便是綰綰又少了一個真心疼愛她的人。

而且還是一個有能力護着她又真心疼愛她的人。太后歷經三朝，出身不高又不受寵，還能殺出重圍，自然也不是普通人。

有她在，綰綰永遠有人撐腰，她不在了，綰綰的底氣又弱了幾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沒有見到綰綰，整個公主府里也格外肅穆，老老實實為太后守孝。

其中一方面是為了做臣子的本分，另一方面，則是出於對太后的敬重。臨安公主待下人極好，太后又愛護臨安公主，我們自然而然，也敬重太后。

就這樣，風平浪靜地過了幾日，慢慢的，府里便有了其他聲音。

「太后駕崩了，以後駙馬估計會更加猖狂，公主的日子更不好過了。」

「小郡主跟太子的關係不好，皇上無論如何，也得顧及自己的孩子吧？更何況太子殿下還是宮裏唯一的皇子。」

「公主的日子以後肯定會更艱難了。」

.......

我默不作聲地聽着這一切，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小女孩無助的哭喊聲，那麼悲傷，那麼絕望。

可我卻什麼都幫不了她，甚至連我接近她，都是一種錯。

我握緊了拳頭，咬着嘴唇，強忍着心裏的悲傷與無奈，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

父母都只知道我被駙馬責罰了，卻不知道是什麼緣由。我和綰綰的事，到現在基本上沒幾個人知曉，我不能暴露出來害了綰綰。

我註定沒法光明正大地和她站在一起。

那一刻，我真的好羨慕太子殿下，可以隨心所欲地去找心愛的女子，無需擔心其他任何問題。

而且他還能保護好自己喜歡的人。

我咬了咬牙，無比憎恨自己的無能。

我承認綰綰的很多做法確實離譜，但那都是因為公主的寵溺和駙馬的輕視，若是駙馬對她們母女好，她也不會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而且這個駙馬還把她當做討好上司的工具。

回想起之前的那一幕，我只覺得心痛。駙馬無論對我怎樣都可以，畢竟我是奴才，他是主子。

可他怎麼能把綰綰當做工具？他應該知道綰綰和太子的矛盾，他也應該知道綰綰嫁給太子並不會幸福。

可他還是想把她嫁給太子，讓自己的女兒成為朱家的靠山。

我並非想要綰綰嫁給我，但最起碼，應該找一個家世相當、可以護着綰綰並且甘心護着綰綰的人吧？

就像他們說的那樣，太子是皇上的孩子，皇上不可能疼外甥女超過自己兒子，綰綰嫁進去，註定會受委屈。

每次想到這些，我都替綰綰不值。

說到底，並非她不如那個舒望晴，只是她沒有一個舒丞相那樣靠譜的父親罷了。

「齊安，我外祖母走了。」

沒過幾日，綰綰便又回到了公主府。她雙眼紅腫，身穿喪服，看上去格外憔悴。

畢竟是疼愛她的外祖母走了。我看着綰綰現在這個樣子，心裏萬般悲傷。

「外祖母臨走前還叮囑舅舅要好好照顧我們母女，舅舅舅母也答應了下來。」

綰綰撐着頭，看着遠處，她的眼睛空空的，茫然地看着前方。

她也明白，往後的路會更難走。

「皇太後會在天上看着你們，保佑你們的。」

我站在綰綰身旁，小聲說道。好幾次我想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但卻又總是想起駙馬的話。

離遠些，靠近我她會變得不幸的，我不配和她站在一塊。

「我看到表哥跪在另一邊，雖說禮儀周全，可他的神色那麼淡然，完全不覺得難受一樣。」

綰綰說完又扭頭看向我，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雖說外祖母平日裏偏愛我一些了，但那也是他皇祖母啊！他怎麼能這樣？」

綰綰依舊是氣不過，我也不知道要怎樣勸解她，畢竟那是她表哥，也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遲早有一天她的命得攥她手上。

「不過他也別想得意，外祖母臨終前是留了遺詔給我的，讓他娶我為妻，以後立我為皇后。」

我一愣，心裏隱隱有些發酸。

「我看他知道這件事還怎麼得意？還有那個舒望晴要怎麼得意？就算是以後表哥真的執意娶她，她也不過是妃，貴妃，說到底還是妾室，還得在我手底下討生活。」

「那舒望晴算是失算了，她討好了表哥和舅母又如何？能不能當上太子妃，當上皇后也還不一定了。」

綰綰說完便又得意地笑了笑，她看向我，看着我發愣的神情，似乎又想到了什麼。

「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當皇后的，我只是想要氣氣表哥和那個舒望晴。」

綰綰說著，走上前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雙頰緋紅，還沒來得及退後就被她拽住了。

「我很聰明的，我只是讓外祖母給朱家和皇室許親，沒有指名點姓。」綰綰笑着看向我，但眼神中依舊帶着哀傷，「就算是表哥不服也沒辦法。」

「而且母親好像又有身孕了，說不定以後我就當姐姐了，無論是弟弟還是妹妹，這個遺詔對他們都有好處。」

若是妹妹，可以讓她嫁給太子，十歲左右的年齡差倒也不算差太遠。

若是弟弟，則可以讓他的孩子當下一任的太子妃，延續朱家的榮寵，確實怎麼看綰綰都不虧。

可是我聽說那個小太子也不是一個普通人，他能忍下這口氣嗎？

「如果那個弟弟妹妹他們不想用這個，我也可以拿着這個遺詔去威脅表哥，」綰綰鬆開了我的胳膊，她的眼睛轉了一圈，似乎想清楚了整件事，「若是他不給我封口費，我就讓他的舒望晴當妾室。」

「綰綰，太子畢竟是太子，不會那麼好糊弄的。」

我有點擔心地看向她，但那時我還不知道太子有多心狠，更不知道最後綰綰就是死在這個遺詔上面的。

「那又如何？他還能和外祖母相比嗎？」

「外祖母是他的皇祖母，這又是她留下來的遺詔，若是他不遵循，那就是不孝，他擔不起這個責任。」

綰綰不滿地說道，她一直絮絮叨叨，我也沒辦法繼續反駁。

「對了，我聽說父親罰了你？怎麼回事？」

綰綰說了好久，一直到了天色漸暗，她才猛地想起這件事來。

「沒事，就是我事沒辦好，駙馬責罰了我。」

「可是你明明是母親的人，他怎麼有資格命令你，又有什麼資格處罰你？」

綰綰追問道。

「無事，是我自討苦吃。」

「他是不是知道我們的事了？」

綰綰拽過我的胳膊，看着我的眼睛問道。我無奈，只能點了點頭。

「他就是這樣，」綰綰垂頭喪氣，她對誰都可以下手，唯獨捨不得自己的父母，「對不起，委屈你了。」

「沒事。」

「我會和母親說的，你是她的人，她不點頭父親也沒法把你怎樣，你不要怕。」

到頭來我還需要她保護我。

我有些尷尬，只能用笑容掩飾我的無奈，然後點了點頭。

而後，公主果然有了身孕。

這一次宮中依然萬分重視，派來了許多太醫，直接住在了公主府里，日日照顧着公主的飲食。

而那段時間，綰綰也尤為高興，她興高采烈，天天期盼着這個弟弟妹妹的到來。

「要是是個弟弟最好，是個弟弟朱家就算後繼有人，我娘家也有人了。」

綰綰趴在欄杆上，看着水裏的魚兒，之前因為太后駕崩帶來的悲傷在這一刻都化為烏有。

我站在一旁看着她，她高興，我也高興。

「而且父親也沒理由納妾了，他就能多來看看我們母女了。」

雖說駙馬一直都沒能成功納妾，但那時候他已經和臨安公主勢成水火，完全不搭理對方。

甚至他都很少去看綰綰。

如果綰綰有了弟弟，他能來常常看看他們姐弟倆，那也是好的。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公主最終還是生下了一個小女兒。

也就是這個緣故，駙馬和公主徹底鬧崩了。

因為這一次又是個女兒，駙馬再一次動了納妾的念頭。國喪期一過，他便提出想要納妾。

這件事自然被皇帝駁斥了回來，公主也因此和他鬧得厲害。

「我母后剛走多久？你就要納妾！你還是不是人啊！」

「你自己生不齣兒子怪誰？」

「忠君愛國，你到底做到哪一點了？你是不是在母后的喪期都想着納妾？」

「你血口噴人！要是我不忠不義，我還用等到國喪期過？」

........

他們倆大打出手，站在院子外面都能聽到他們的吵鬧聲。

我只是個下人，沒資格進去，只能隔着牆，聽着他們的吵鬧與咒罵，聽着綰綰絕望的哭泣聲。

「母親，父親你們不要吵了。」

「母親，有話好好說，你別動手，別動手。」

「父親，你放下那個罐子，別傷着母親，啊.........」

哐當一聲，像是什麼東西碎了，但我不知道它是怎麼碎的，是掉在了地上，又或者是砸在了綰綰身上。

「綰綰，你沒事吧？綰綰。」

看來是後者了，我握緊了拳頭。

「母親，我沒事，我沒事，父親，你不要走，不要走。」

「朱長益你到底是不是人？綰綰是你親女兒，你下手還這麼狠？」

「朱長益，你給我回來，啊——」

「朱長益，你這個混蛋，你居然敢打我！」

........

我隔着牆，心裏又難過又生氣。

雖然沒有看着這一切的發生，但我大概也能想像裏面的情況。

公主和駙馬吵着吵着動起了手，綰綰怕駙馬傷着公主，攔在前面。

但是駙馬正在氣頭上，完全不顧及妻女的感受，相比綰綰傷得不輕。

而後駙馬便要離開，於他而言，沒有兒子有多少個女兒都一樣。綰綰她們母女三人，充其量也只是他獲得榮華富貴的工具罷了。

僅此而已。

我躲在公主院子外種着的桃樹後面，看着駙馬像個沒事人一樣走出來。

院子裏面哭哭啼啼，公主叫囂着要和離，綰綰卻依舊念叨着父親。

我不知道綰綰的情況如何，但那一刻，我徹底明白了她的傷痛。她算不上壞，不過是一個渴求得到父愛的女孩而已。

她的父親不愛她，所以她才想方設法要得到其他人的關注。她雖然貴為郡主，甚至還是皇上的親外甥女，但她過得不如大部分貴族。

與其說她討厭舒望晴，倒不如說她是嫉妒，只是這種嫉妒過了火，讓她做出那麼多匪夷所思的事來。

綰綰或許真的可恨，但她也可憐。

只是她的處境無解，只要她不願意父母和離，臨安公主就不會與駙馬和離。

只要駙馬還是駙馬，皇上就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如果外放，那麼公主和小郡主要麼就得跟着一起去，要麼就只能獨守空房。

如果貶官，那麼公主在朝中的影響力就會繼續下降，更何況綰綰肯定不會願意。

如果下獄，先不說公主會不會同意，就算同意了，綰綰這一生也得背上一個罪犯女兒的名號了。

若是處死或者杖責，對駙馬的責罰輕了就不頂用，重了，萬一死了，那綰綰不知道又得多難受，難免記恨於皇上。

.......

只要公主不和離，他們就還是夫妻，榮辱與共，縱使駙馬闖出天大的禍來，皇上也只能護着。

駙馬就是吃准了這一點，吃准了綰綰捨不得父母和離，而公主捨不得女兒難過，所以才變本加厲，做得越來越過分。

我心有不甘，但卻又無可奈何，皇上都拿不出主意，我又有什麼辦法了？

況且，我又不可能真的去勸綰綰同意父母和離，若是我都這樣勸她，她以後更沒人說話了。

我抬頭看向天空，星空浩瀚，可我卻看不到一點光明。

綰綰的前路，或許就像這夜空一般，看上去一片璀璨，但卻沒有一束光芒可以照亮她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