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誓言（四）

但我沒想到，我的幾句安慰的話語，居然讓綰綰當了真。

她的性子愈發頑劣，就算是在宮裏也不再收斂。我幾次看到臨安公主着急地進了宮，回來時也是滿目愁容。

那時候的我還沒意識到，綰綰這樣的行徑，很容易要了她的命。

最後，也確實如此。

沒過多久，我又看見了臨安公主，看見了她愁容滿面的模樣，不一樣的是，這一次，綰綰跟着她回來了。

我當時便震驚到無話可說，我記得那日還在學習，綰綰應該在宮裏的才對。

可還沒等我想明白，臨安公主便牽着綰綰回了院子，身後還跟着幾個侍衛。

臨安公主被太後下旨禁足在家！.

這件事前所未聞，臨安公主可是太后的心頭肉，無論之前鬧出多大的動靜來，她都可以全身而退，把一切交由太后和皇上收場。

而且，這不是皇上的聖旨，是太后的懿旨，就連最疼愛臨安公主和綰綰的太后，這一次也覺得她們母女做得過分了。

可見事情之大。

被解除禁足后，綰綰第一時間便來到了我面前哭訴。

「你不是說外祖母和舅舅都疼惜我嗎？你不是說他們都不會不愛我嗎？」

我老老實實站在那裏，接受着綰綰的質問。

「他們怎麼這一次全幫着那個舒望晴？別說舅舅了，就連外祖母也，也.......」

話音未落，她便蹲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我一下子就慌了，本能地覺得這是我惹出來的事，該我來處理。

「綰綰，你別哭了。」

我試探性地說道，但我也知道這句話太過蒼白，不會有任何用。

「滾，都怪你，都是你騙我！」綰綰猛地站起身來，氣鼓鼓地說道，她雙眼含淚，眉頭緊蹙，「你是不是存心想讓我在舅舅面前失寵？」

我低着頭，這件事，我實在沒法辯解。

「也不知道那個舒望晴到底什麼地方好，皇后舅母喜歡她，太子表哥也喜歡她，現在皇帝舅舅和外祖母也幫着她。」

看着綰綰的神情，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那一日在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敢妄加揣測，因此也無話可說。

但綰綰的模樣又實在讓人心疼。

「你不說話？你是不是也覺得是我的錯？」

綰綰說完，便又大哭了起來。

「你們都喜歡她，你們都喜歡她，憑什麼？」

「她舒望晴算什麼？說到底不過是個大臣的女兒，舒家也不過在舒丞相這一代才起來的，往前算，也不過是地方士族，沒有根基。」

我愣愣地看着綰綰在地上撒潑打鬧，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丞相家的？能進宮的果然都不一般。

「憑什麼你們都喜歡她？憑什麼？」

綰綰一下坐起身來，委屈巴巴地看着我，她的嘴角微微抽搐，眼中是無盡的怨懟。

「是不是連你也覺得是我的錯？」

綰綰再一次開口問道，還沒等到我回答，她便又放聲大哭起來。

「騙子！你們都騙我！你們都是騙子！」

綰綰那一天哭了好久好久，一直到了太陽落山，我才從她那裏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是綰綰不願繼續看着舒望晴在宮裏混得風生水起，設計陷害於她，結果沒成想被她給戳穿了，還害得她在一眾世家勛貴面前丟了顏面。

「那舒望晴本來就只是一個臣子的女兒，她有什麼資格和我們平起平坐？」

「若說她懂事一點還好，她天天在學堂里生事，盡愛出頭。」

「而且還不守規矩，天天和太子表哥眉來眼去的，怕就是想要勾引他，以後好當皇后。」

「也不知道她到底哪點好了，真的是.......」

........

我聽着綰綰絮絮叨叨地說著，慢慢也察覺出了公主和駙馬對她的影響。

因為駙馬想要依靠她們母女獲得更多的權勢，所以會教她在皇上面前刻意討好爭寵。

因為公主和駙馬時常爭吵，駙馬又是個喜歡沾花惹草的，所以什麼狐媚子一類的詞，綰綰是張口就來。

又因為公主時時刻刻提醒她，她是皇親國戚，是皇上的親外甥女，而事實上她也被皇上和太后寵着，許多方面甚至都超過了宮裏的公主，所以她也覺得自己比起其他人來說高出一等。

最後，因為駙馬對她的無視，對她的不理不睬，導致她整日鬱鬱寡歡，沒有任何安全感。

就這樣，她現在變得愈發無理取鬧。

「你知不知道，學堂里那些人都喜歡她，特別是那個宇文凌茉，整天圍着她轉。」

綰綰繼續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毫不懷疑，她幾乎都想把舒望晴直接撕碎。

「知道還知道她是慶王府的女兒，不知道還以為她和舒望晴一樣呢！整天和一個臣屬的女兒混在一起，算什麼？」

「哦！對，慶王妃也喜歡她，甚至有意結親，讓她做二公子的夫人。」

「那個舒望晴也不知道哪來的本領，本來都挺討厭她的，現在都喜歡她了，煩死了！」

綰綰一個勁地絮絮叨叨，撿起一旁的石子扔在水裏，激起一陣陣浪花。

「綰綰你也別生氣，你和他們不一樣的，你也不用考慮他們的喜樂啊！」

我在一旁安慰道，那是我第一次和她並肩坐着，隔得那麼近。

「你是郡主，是皇上的親外甥女，那些宗親怎麼想的，你都不用管。」

我繼續安慰道，誰知綰綰卻一下來了氣。

「什麼不用管？他們，他們都幫着舒望晴說話！」

「宇文凌茉喜歡她，慶王府喜歡她，就連先生也喜歡她！我怎麼能不管？」

「慶王妃和原來的齊王妃是親姐妹，是舒望晴的嫂嫂的親姨母，慶王妃喜歡她，不也很正常嗎？」

大概是因為宇文凌悅一直沒有身孕的事跟公主很像，所以我的父母經常提起這位郡主的事，我自然也知道了一些。

我記得父親曾經說起過齊王府的事，說起宇文凌悅年幼喪母，全靠嫁去慶王府的姨母照料。

說起宇文凌悅對丞相家的大公子一見鍾情，少年將軍和郡主的故事一時傳為美談。

說起宇文凌悅一直沒能懷上孩子，丞相家也不着急，不知道駙馬在急什麼。

........

總之，慶王妃和舒家算是親戚關係，慶王府沒理由討厭舒望晴。

「是又怎麼樣？他們不知道尊卑有別嗎？」綰綰繼續抱怨着，聲音也提高了不少，「那個宇文凌悅也是，放着宗室貴族不嫁，偏偏嫁去舒家這個沒有爵位的人家，也是個蠢貨。」

我沒有說話，不知道為何有些難過。

綰綰說的也是實話，尊卑有別，舒家和慶王府如此，我與她亦如此。

說到底，這一切都不過是我的痴心妄想。

「你不知道我多氣，那舒望晴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結果一群人都圍着她轉，也不知道發的什麼瘋！」

綰綰繼續說道，她轉過頭來看向我，見我沒有吭聲，便又問了一句：

「你又怎麼了？」

「沒事，沒事。」

我趕緊說道，咬了咬嘴唇，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

「你是不是也覺得舒望晴沒問題？難道這是我的錯咯？」

綰綰一下來了氣，氣哄哄地說道。

我使勁搖了搖頭，但喉嚨里卻十分難受，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我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麼，明明這才是現實。

是她叫我齊安，又讓我叫她綰綰，最終讓我產生了幻想。

但那一刻，幻想破滅了。

綰綰眉頭輕蹙，她有些詫異地看向我，似乎覺察到了我的不對勁，但又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盯着我看了好久，看得我都有些不自在了。

「你到底怎麼了？」

綰綰一下站起身來，有些不耐煩地看着我。

「我問你你又什麼都不說，是不是有病？」

「怎麼？還要我來猜你的心思嗎？你這個.......」

話沒說完，她便愣在原地。

「你是不是覺得我的話刺激到你了？」

綰綰忽然開口說道，她睜着一雙大眼睛看着我，彷彿對此事十分在意。

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但很快便回過神來，趕緊搖頭。

「綰綰，不是那樣的。」

「對不起。」

她打斷了我。

然後，我又看着她慢慢坐下，雙手撐着臉，輕聲嘆息。

「母親一直教育我不能這樣看輕別人，但是一想到舒望晴到處惹事還總是能全身而退，我就來氣。」

綰綰低着頭，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明明她什麼都不好，什麼都不如我，但太子表哥喜歡她，皇后舅媽喜歡她，現在皇帝舅舅也喜歡她了。」

「甚至這次外祖母還警告我不要再欺負她了！讓我忍讓表哥就算了，畢竟他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讓我忍讓一個臣屬的女兒到底憑什麼？」

「憑什麼？」

綰綰怒吼道，她回過頭，拿起一個杯子扔了出去。

「她明明都有哥哥了！幹嘛還要來搶我的表哥？」

啪——

杯子摔得粉碎，殘渣碎了一地。

「小心。」

我一把摟住綰綰，玻璃渣划傷了我的手背，好在綰綰沒有受傷。

一點點擦傷而已，沒事，很快就好了。

綰綰抬起頭來，有些感激地看着我。她安靜地靠在我的懷裏，眼神放光，輕輕咬了咬嘴唇。

我感覺臉上一陣火熱。

「對，對不起。」

我趕緊放開她，下意識退出去幾步。

我記得有一次駙馬和臨安公主吵架的時候就說起過，丞相夫人有三個兒子，但依舊給丈夫納了妾，並且將庶子女視若己出。

言外之意，當然是說公主生不齣兒子來還善妒，怪不得綰綰那麼討厭舒望晴。

若是我當初大膽一點，把這一切都告訴舒望晴，以她的性格，或許會忍讓綰綰，大概也不會有後面的事情發生了。

但是我沒有，也正是因為我的膽怯，事情變得越發不可收拾。

綰綰害羞地笑了笑，她低下頭，眼神中有些高興。

「沒事，謝謝你護着我。」

「其實我也不是非要嫁太子表哥的，只是太子表哥身份高，又是我親表哥，有外祖母和舅舅盯着，嫁給他，我大概不會受多少委屈。」

一邊說著，她的臉也變得越發紅潤了起來。

「其實，母親也並不想我嫁進宮裏，她覺得宮裏是非多，我進去了，前面還好，後面怕是她也護不住了。」

「而且太子表哥脾氣也不好，他不像你，要是我搶他東西，他指定搶回來，從來不會護着我。」

「但是我父親想我嫁給太子表哥，這樣他就是國丈了。」

綰綰說著，頭又低了下去。

看着她悲傷的表情，我心裏越發不是滋味，剛想出言安慰，卻發現駙馬帶着人朝這邊走來了。

一大群人，浩浩蕩蕩。

綰綰也發現了這一點，她驚恐地站起身來，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了看我。

「快！你躲到水裏去！父親最討厭我和你們說話了。」

綰綰表現得極度慌張，她拉着我的手，看着我跳下了池子。

還好，已經是入夏了，水裏不涼。

我躲在亭子下面，一動不動，大氣也不敢出。

腳步聲慢慢逼近，我知道，駙馬爺過來了。

「父親。」

「綰綰，你怎麼在這裏？」

駙馬的聲音里沒有任何感情，既沒有擔心，也沒有憤怒，彷彿這一切都和他無關，眼前站着的也不是他的女兒。

「女兒心裏難受，出來透透氣。」

「知道難受以後就小心點，別連累我陪你受罪。」

綰綰的話還沒說完，駙馬便趕緊說道，言語中已經有了些許不滿和不耐煩。

「哦！」

然後又安靜了下來，甚至連腳步聲都沒有，我猜測是駙馬在環顧四周，意圖找到我的身影。

果然，他往池邊走來了。

我在水中看見了他的倒影，那一刻，我完全無法呼吸。

好在，我在暗處，他沒有看清我。

「你剛不是在和別人說話嗎？」

「沒有。」

「那就好，別和府里那些下人說話，你是要嫁給皇族的，別耽誤事。」

駙馬說完，便領着一群人走了。

腳步聲越來越遠，最終整個園子都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