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弒主
當天晚上,臨淵發起了燒。
他被安置在寢殿的暖閣里,和翎皇子的屋子只有一牆之隔。晚上他沒有吃飯,只是喝了很多水,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趴了一會兒。
他知道自己傷得很嚴重。他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入睡,戰鬥力下降,知覺變得遲鈍。
他一直被周全地照顧着,再嚴酷的訓練都精確地控制在他的承受範圍內,懲戒也很小心,不會讓他真的受傷。他非常有用,而且聽話,不應該這樣肆意對待,差點就弄碎了他。
完全沒道理。這樣白白的損耗他。
他把臉埋進枕頭裏,身體火燙,心裏覺得很怨恨。
他極度疲憊,想試着放鬆睡一下,剛一恍惚就聽見敲門聲,嚇得差點跳起來。他猛地起身,看見翎殿下站在門口,有點期待又有點不好意思地問:“你睡了嗎?”
這就是年少主人的討厭之處。他們把握不好尺度,總是在高興的時候太親近,卻又在發怒的時候下手太狠。
臨淵垂下眼睛,無言地在床上讓出了位置。
容鈺幸福萬分,連忙進屋在床邊坐下,手一搭就感受到了臨淵的熱度,怔了怔說:“怎麼這麼熱?你發燒了?”
他又坐得近了些,低聲問:“我摸摸你行嗎?”
臨淵低下頭,讓容鈺摸了額頭和脖子。
容鈺有點憂慮,低聲說:“真的在發燒。你認床嗎?還是換屋子不習慣?”
他很想叫醫官過來,又怕臨淵嫌煩,躊躇了一會兒便和臨淵商量:“你把上衣脫掉,我幫你擦一擦。如果到了明天早晨還是這麼燒,就叫醫官來看看行嗎?”
他的聲音忽近忽遠,又時時被腦中的轟鳴打斷。臨淵花了一點時間才理解了他的話,撐起半身脫掉了衣服。他的腦袋裏很亂,有點分不清幻境還是現實,只感到自己被人抱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是趴在翎皇子的腿上。很快,一個清涼的毯子把他裹住了。柔軟,沁涼,舒服得不可思議。隔着那層毯子有什麼東西在後背上滑動,一樣很涼,施加了一點壓力,把他疼痛痙攣的肌肉一點點撫平。
他開始發抖。他感到翎皇子隔着毯子在撫摸他,手掌按壓過的地方又酥又麻,帶起了一片雞皮疙瘩。以前傷后也有人照顧他,可是不會這麼軟,也不會撫摸他。那個冰涼的東西又壓上了他的後背,長久地在肩膀和脊背滾動,那裏曾經被反覆鞭撻,火一樣灼燒。可當時有多痛苦,現在就有多舒服,扭曲僵硬的肌肉全都柔和地舒展開來,酸痛藤蔓似地滿後背爬,爬得淺而沉,漸漸麻成一片,讓他骨酥筋軟。
他感到疲憊,忍不住哼了一聲。翎皇子的手頓了頓,似乎想要離開,他連忙伸出手攔腰抱住了對方,把臉緊緊埋在他懷裏。翎皇子似乎明白了,帶着笑意在他耳邊說:“我去換個冰袋。”
他不肯放手。他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不需要冰袋,但是他想讓翎皇子撫摸他。人體的撫觸和親近帶給了他一種前所未有的慰藉,這感覺如此之好,甚至讓他願意為此再挨一次訓|誡,只要結束后可以這樣安慰。
這念頭剛起,他心中就是一跳,緊接着便是難以控制的衝動,非常,非常想殺人。
容鈺毫無所覺,起身叫人來換過涼毛毯,又拿一個新冰袋壓到了他肩膀上。
冰袋觸感涼韌,隔着毯子,在他身上軟軟地碾推,舒服得讓人嘆息。
臨淵趴在大枕頭上,藏起了自己的臉。
他的心跳越來越劇烈,血氣上躥,在眼底湧起一陣又一陣黑霧。想殺掉身後那個人的衝動強烈得近乎瘋狂,當你展露了軟弱,或者你發現對方能讓你軟弱——被咬住脖頸的猛獸能有什麼選擇呢,廝殺只是本能。
翎皇子給了他軟弱,卻沒來得及種下畏懼,誰叫他離得太近呢?被反噬也只能怪他自己。
他幾乎沒怎麼思考,就垂下手臂開始在床下摸索,想拿到自己的劍。殺翎皇子不需要武器,但是他不想把這些柔軟舒適的毯子搞得太臟。他凝神聆聽着外面侍衛的腳步聲,隱秘地挪動手指,摸到了短劍的柄。再往上摸卻碰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接着“喵”地一聲,他的手突然被纏住了,陷進一大堆毛皮里。..
他立即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墊到身底下。
容鈺也聽見了貓叫,“哈”地一聲,俯身從床底下揪出只長毛狸花貓來,說:“花脖子!你怎麼又跑過來了!”
他不顧貓鬼吼鬼叫,摟懷裏先揉得奇形怪狀,又拎出來獻寶似地給臨淵看,說:“看,她脖子上有五道紋。以前養在這屋,後來總往我床上扔耗子,就挪到廚房去養了。不過她總偷偷過來。”
臨淵默默注視着花脖子,沒有說話。
容鈺看他有點喜歡花脖子的樣子,就殷勤地把貓放到兩人中間,說:“花脖子會給人揉肩膀噢。”
他摸了花脖子兩把,拉着花脖子的前爪搭到臨淵肩膀上。花脖子聞了聞,果然賣力地按了起來,小肉腳軟綿綿的,爪子一下一下扎着皮肉,按得又疼又癢。
臨淵垂下眼睛,慢慢又躺了回去,讓花脖子給他按後背。貓咪呼嚕嚕地在他肩膀上蹭,蹭一會按一會,簡直像個毛茸茸的陰謀。他從沒見過這樣親人的貓,而且長得非常好看。
他猶猶豫豫地,琢磨着弒主的後果,聽見翎皇子問:“怎麼樣,好玩吧。”
他答:“好玩。”
一隻手在他身上摸了兩下,過了一會兒,翎皇子自言自語:“還是很熱。”
翎皇子開始脫他的褲子。他沒怎麼抗拒,順從地讓翎皇子把他脫了個精光,又換了個新毯子裹住。絲絨毯子上帶着沁骨的涼意,往身上一貼,舒服得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來。翎皇子又把他抱住了,隔毯子按摩他周身,還叫花脖子去揉他的腿。蓬鬆柔軟的毛團輕得幾乎沒重量,在他腿上毫無章法地踩來踩去,爪子勾進絲絨毯,又是一陣小小的刺痛。
他迅速脫力了。他意識清醒,想要再等等機會,可身體卻好像另有想法,兀自舒展兀自癱軟,失掉了所有力量。殺翎皇子的機會有很多,他模模糊糊地躊躇着,最後決定下次再說。今天很累。現在他只希望翎皇子離開,讓他自己和花脖子一起獃著。
可是翎皇子不走。他摸着他,在過熱的地方放上冰袋,又在失溫的地方長久流連,還試圖和他說話。他問着各種各樣的問題,問他是不是着了涼,是不是晚飯吃得太多,或者是不是討厭喝葯。大部分他都回答是,少部分他神思恍惚沒說話,翎皇子就自己回答下去。他熱情得過分,喜氣洋洋地說個不停,像在掩飾什麼,或者乾脆就是不想沉默。
最後沉默還是來了。他的喜悅倏忽而散,突然就不再開口。他長久地趴在他胸前聆聽,又不停地觸摸他後背,那小心翼翼的動作活像在摸刀。後來他把他從後面抱住,護着他頭臉,試圖把他完全藏到自己懷裏。他保持這個姿勢很久,然後就睡著了。
他真的不打算走。
臨淵默默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他盡量小心地把毯子拉過頭頂,壓好邊角,把自己完全地裹在裏面,隔開了翎皇子的氣息。傷后的照顧和安撫總是很有效果,被擁抱的緊縛感更是帶來了安全的錯覺,他時睡時醒,朦朦朧朧間好像回到了從小生活的地方,非常熟悉,讓人安心。
只有花脖子一夜不睡,在他們兩人身上亂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