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相見
赦令立即就送到了眾位武者的手中。殿下沒有召見,只是派侍從傳達了勉勵之意,又安排大家準備離府,趕在天黑前到都尉府報道。按常理拿到特赦的武者都會發往翎字軍,幾位武者毫無準備,見赦令叫他們自己選統領就都有些發懵,彼此對視着,低聲討論了起來。
“聽說翎字軍換了新統領,還是舒殿下身邊的老人,前線帶過兵的。說不定是要在軍中洗牌,培植羽翼,所以先不急着招新人。咱們不如再堅持堅持,咬定了要進翎字軍,進去就抱大腿,說不定能混個擁戴之功。”一位年輕武者滿臉狡黠,嘀嘀咕咕地和大家商議:“咱們可都是嫡系,換到別的統領底下,光看翎皇子府出來的,人家第一個就不信任。”
年長武者不贊同地搖搖頭:“舒翎到底是兩家,新統領想立得住,肯定會優先拉攏舒皇子那頭。我有幾個兄弟在翎字軍,都說新統領確實有一套,不好糊弄。”
“特赦是什麼意思?你們不再效忠翎皇子了?”一個嘶啞的聲音突然從角落傳來,驚動了竊竊私語的武者。
幾個人警覺地望了過去。這個瘸腿的老頭一進屋就找了個角落坐下,一杯接一杯地悶頭喝茶,不攀談,也不看人。他穿着翎字軍的服色,腰刀卸了,看樣子也在等待召見,只是鬍子花白,一副潦倒模樣,不像個軍人,倒像個營房裏守大門的。
“特赦就是……本來應該效忠的,但殿下不需要了,允許我們另找主家。”年長武者謹慎地開口。
老人搖了搖頭:“翎皇子赦了不少人哪。他都不養心腹嗎?”
長久蜷坐的腿又疼起來了。老人嘆口氣,抻直了右腿:“不養心腹,也得養親兵啊。他不曉事,我卻不能不盡責。”
他捶捶腿,扶着椅背站起來,順手抽出了一旁兵架上的大刀,往地上一振,便是一陣悠長的嗚響。
“我就是翎字軍的新統領。你們誰能使出這個招式,我就收他做親兵,領雙份俸祿,怎麼樣?”
話音剛落,一道圓潤的青弧自老人手中迸現。刀光細若銀絲,在老人身前一閃而逝。
武者們都呆住了。不是驚於老人自揭身份,而是因為剛才那一記弧光。這一招叫月前錯,是刀法里最簡單最基礎的一招,他們卻從未見過哪位武者能劃出這樣刁鑽卻完滿的角度。
年輕武者上前一步,臉上露出了惶恐的神色:“統……統領大人?”
孟章點點頭,把長刀遞給了年輕人:“來,就這一招,試試。”
年輕武者接過長刀在手裏掂了掂,猛地揮了出去。
他只想着全力一揮,卻忽略了統領腿傷不易閃避。刀風過處,手下突然異樣,再收刀已來不及,只聽得“嚓”地一聲輕響,孟章一個趔趄摔坐在地。
年輕武者驚慌失措,連忙扔下刀扶起孟章:“大……大人?”
鮮血從孟章手臂上湧出來。萬幸刀鋒沒有開刃,這一刀只劃了道淺口子。
孟章大感晦氣,拒絕了年輕武者的攙扶,自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是我疏忽,咱們到外頭比劃吧。”
他走在前頭,帶領武者們繞到書房後面的花園裏。年輕武者還惦記着孟章的傷勢,手足無措地跟在後面,急得幾乎哭出來:“統領大人,你的傷……”
孟章搖搖頭,滿不在乎地舔了舔傷口:“沒事,舔舔就好了。”
他把長刀遞給年輕武者,示意他重新開始。長刀揮舞,卻在行至身前時卡住了。這一招看似簡單,卻需要極大的爆發力,年輕武者漲紅了臉,又試了一次,結果卡在同樣的地方。
孟章笑了,撿起樹枝敲了敲年輕人的肩膀:“這裏,力氣不夠。回去好好練。”
下一位武者接過長刀,揮出了同樣的弧度,可是要高得多,也遠得多。他又試了幾回,弧度一次比一次縮緊,卻始終沒能小到讓人滿意的程度。
孟章抱着手臂給出了評價:“是腰,不是手使勁。你骨頭硬得很。”
他把刀遞給下一位武者,卻在對方接手的時候感到了一絲異樣。..
殺機。
雖然被竭力掩飾着,卻騙不了戰場上剛下來的老頭子。
孟章的手微頓了頓,抬眼逼視着對方。四目交接,他卻沒感到對方的敵意。
只有殺機,豐沛而毫無目的,單純只為殺戮本身存在,非常純粹,非常徹底。
是一把刀。煉得真好。
孟章在心裏給出了評價,慢慢鬆開手指。
臨淵接過了長刀。刀尖微微一挑,在他身前劃出一道長弧。剛才看別人演示了好幾回,他心裏已經推算過刀路,本以為能一次成功,豈料此時刀勁正厚,卻怎麼都推不動了,氣息一滯,眼瞅着刀勢要偏。
“好!”
斜刺里突然探出根樹枝,在刀背上輕輕一點,幫他調整到正確的角度,接着便是一喝:“走!”
臨淵一咬牙,藉著腰勁硬把刀鋒送了出去,卻來不及收勢,狼狽地向後連退兩大步。
“好!”孟章拿樹枝當拐杖,用力地在地上亂敲:“你這個對路!”
他指示臨淵再練一遍,然後在同樣的位置用樹枝幫臨淵調整了角度:“我只教兩遍,看你悟性!走!”
樹枝上帶的力度一點而逝,刀鋒順利偏轉,流暢地劃了出去。可是那個位置太難把握了,刀勢一老,臨淵立刻就揮出了第三刀,生怕自己淡忘。他在同樣位置卡了兩次,等到最後一回一下就找對了角度,刀鋒偏轉,無比圓潤地劃了出去,完美收住。
臨淵感到愉快。他向孟章望去,等待被表揚,卻發現身邊異樣的安靜,眾人都盯着前方不說話。
他意識到了什麼,猛地轉頭,見到那書房的窗子大敞,一個華衣少年容色如玉,正和他隔窗相望。
是翎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