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月之葬

?351.月之葬

方向感這種東西是玄之又玄的一種描述,常人恐怕很難想像這種如下意識一般的本能居然是能夠消失的,而這樣一個基礎的能力消失之後會發生什麼,光是推測都能讓人冒出冷汗:

那些生活之中缺乏方向感的人會記不住道路和位置,更有就算跟着導航走也能與原定位置差個十萬八千里的存在。而作為方向感的一個部分,缺失甚至失去“平衡感”則更加致命,只是走路都會像喝醉了酒一樣把握不住前進的方向,根本沒法進行日常的生活,更別說複雜的工作了。

霞的情況似乎並沒有那麼徹底,但顯得更加複雜。紫發現這個姑娘的方向感有所缺失是在前兩天使她跑腿的時候:兩條街之外,藍色調為主的便利店裏買一盒濕巾。十分簡單且清晰的指示,可霞出門之後就沒有回來。當紫滿臉焦急地找到這隻迷路的大狗時,她正一臉迷茫地站在紅綠燈下,滿臉迷茫的高挑美女引得路人側目。

手上好好地捧着那盒紫要她買的濕巾,但是表情像是丟了玩具的孩子一樣不知所措。

——她找不到回程的路。

霞能夠辨別清楚前後左右上下,也能通過太陽方位看出東南西北,更沒有平衡感上的問題:她不只是走路不會摔,你讓她給你表演個空翻加原地速轉然後走直線都不會有任何問題。但是這一切似乎都只建立在如室內這樣一個“有限的空間”之中,而這個空間還要是她花一定時間熟悉之後的才行。

當她出門,尤其是前往陌生的環境中,方向感就會迅速下降直至丟失,身體和大腦只能保持維持平衡行走和躲避危險物品的能力。出門走到一定的位置就會迷路,別說去其他地方了,就是原路返回都做不到,對於常人尚且如此,對於忍者這更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

紫的聲音中聽不出喜怒,“雖然我很想幫上你的忙,但這個問題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解決的。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是你的警惕性和對危險的判斷還沒有消退,我也不用擔心你會來不及躲避車輛而受傷。”

嘛,這種警惕性沒有消退也並不完全算得上是好事就是了。紫用餘光瞄了一眼手腳無處安放的霞,不由得嘆氣:她並不知道霞以前經過了什麼樣的訓練,而就現在來看,她是否知道自己這個店員的往事似乎也並沒有太大的影響。能確定的一點是,霞曾受過十分嚴苛且完備的諜報訓練。

雖然她並不會使用甚至是最基礎的電子設備和通信工具,甚至開個電燈都有些笨手笨腳,但是那種特有的警惕感是不會被這些因素消除的。失去了方向感的現在,或許霞自己沒有感覺,但她的身體和意識已經在她不知道的時間點將這種焦慮放大,對於警惕感的依賴程度前所未有地提升:她此刻的精神已經不堪重負了。

紫作為混跡龍門已久的雙面人物,自然能看出霞不對勁的地方。先前自己下樓時候的氣息引得霞不受控制地繃緊了全身的肌肉,而佩洛族本引以為豪的優秀嗅覺卻並沒有能夠發揮辨別來者的作用,而是直到被自己點破之後才放開被自己毫無感覺地當作武器的鉛筆。

這個狀態完全算不上是健康。

“謝謝紫姐關心,我會儘快適應的。”霞做出的保證連她自己都不太相信:儘快是怎麼儘快,適應該如何適應?她現在能夠進行出門打掃街道衛生的工作純粹是因為自己熟悉了現在街道的環境而已,要是距離再遠一點該怎麼辦?

難道要在腦子裏記下整個龍門的一草一木嗎?

“……炎國有句老話。”紫開口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我多少有些見識,和一些與你有相似癥狀的人打過交道。他們的情況比你嚴重些,有一個腦袋受到重擊而無法恢復的,還有一個是礦石病結晶長在腦袋裏壓迫了神經的。比起他們是因為外力而患病,你的癥狀應該是精神問題所導致的。”

紫拿起酒壺自顧自喝了一口,“我不會過問自己人不願提及的過去,只要不會影響到工作,互相保持一些小秘密其實挺好的。現在看來你能很好地適應打雜的工作,也在努力學炎國話。只要你能一直保持好員工的形象,就算你不打算治病,我也不會對你的情況說三道四。”

“但是聽姐姐一句勸吧:你得好好想一想之前的事情,就算很痛苦,這件事情也只有你自己才能做。”紫搖搖晃晃地走朝店門,應該是要出門解決早飯的問題。“有個多管閑事的人對我說你是要開始新生活的,但他沒想起來告訴你另一件事:”

“沒有正式告別自己過去的人,所謂新生活也不過是一廂情願的泡影罷了。”

說完,狐狸留下自己這位新員工看店,自己獨自一人帶着宿醉和長久以來對抗宿醉的經驗走遠。霞靜靜看着老闆走遠,沉默着收起了復讀機。

敏銳不斷向她傳遞環境裏的信息,號稱“靜音”的時鐘在忍者的耳朵里也聒噪得不像話。霞知道紫是好心把這段時間留給她獨處,但這個環境對她並不是一個適合思考的地方。

陌生的裝潢和光線,過於豐富的香味和聲音無一不在擾亂她的思緒。霞腦袋之中不斷傳來刺痛,像是孩子躲進被子裏一樣,她從口袋裏拿出唯一一樣保留着的私人物品:一把木梳。

將它放在鼻尖,唯一熟悉的氣息慢慢撫平了腦袋中的陣痛,取而代之的是胸中的酸澀。淚滴從眼角滑落,求救聲終於從孩子的口中傳達出來:

“母親,父親……”

櫻木獨有的香味將她的思緒帶到了那個特殊的午後:木製的房屋之中,一位女性面色憔悴地躺在床鋪上。沉默的男人身後是一大一小兩個年幼的孩子,年長的男孩臉上全是淚痕,懷裏抱着剛出生的嬰兒,而年幼些的女孩似乎並不理解發生了什麼,只是茫然地正坐,和父親,兄長一起保持沉默。

她的目光停留在兄長懷中的嬰兒身上:多麼漂亮的小孩子。女孩並不知道嬰兒出生時候並不該如此“靚麗”,這樣的情況才是少見的。思緒遠沒有那麼複雜的小孩只覺得這個嬰兒是那麼招人憐愛,彷彿世上所有的美貌都集中在他身上了一樣。她被這樣純真的美所吸引,比平日裏還安靜許多。

卧床的女子看着窗外飄落的櫻花,眼中溫柔的神色更多了幾分。“十郎,櫻花真美,不是嗎?”

“是啊,月子,櫻花真美——幾乎和我們認識的那一年一樣美。”男子用粗糙的大手輕撫過她的頭髮。“不,比當時還要美上不少,這恐怕是開得最好的一年。”

女子將纖細的手輕輕蓋到男子手上,“把我葬在櫻花樹下,可以嗎?”

“……好。”

女子開心地笑了。招招手喚來年長些的男孩,“悠,照顧好妹妹和弟弟,好嗎?”

“是,母親大人。”男孩的聲音有難以掩蓋的哭腔,女子微笑着幫自己的孩子擦乾眼角,然後輕輕戳了戳男孩懷裏嬰兒的臉蛋。視線從男孩手指上的老繭經過時她眼中不由得浮現一絲心疼,但沒有多說什麼。

“霞,過來。”

女孩這才從對嬰兒的注視中回過神來,“媽……母親大人。”女子輕輕撫摸着女孩的腦袋,“霞,再叫我一次媽媽,可以嗎?”

“媽媽。”女子輕輕將女孩抱住,“對不起,霞,媽媽本來想給你生一個妹妹的。”

女孩並不懂自己母親為什麼那麼傷感,“沒事的,媽媽,弟弟我也很喜歡。”

“……那就好。”

母親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把放在枕邊的木梳遞給女孩。“梳子給你了,喜歡嗎?”得到了肯定回答的女子並沒有那麼釋然,她望着女孩天真的眼睛,做出了最後的囑託:

“霞,你一個人也要時刻記得,保持堅強。”

女子像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對孩子們說道,“你們出去吧,媽媽要睡一會兒了。”

男孩起身,懷裏抱着剛出生的弟弟,一手牽着妹妹,走出了房間。

女孩另一隻手緊緊握着那把木梳,並不能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直到現在都記得,弟弟始終安靜地熟睡着,沒有一點哭聲。

——四歲這一年,櫻花飛舞的春天,風間霞的母親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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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個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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