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改道

時節易逝，眨眼間秋去冬來，蕭煞寒風卷過青皮地磚，百草荒蕪，枯枝遒勁。

樂遙橫執一柄長笛立於中庭，笛音清亮悠遠，響遏行雲，絲絲縷縷的靈力在經脈間流淌，生生不息的磅礴血脈涌動翻騰。

風蕭蕭，笛音陡然一轉，循着記憶中的曲樂吹奏，樂音悠然玄妙，冥冥中牽引浩蕩契機。

血液在無聲沸騰，彷彿有什麼根植於骨血中的東西生根抽芽，滋補蘊潤着傷痕纍纍的經脈和丹田，盈盈靈力波動回蕩，一身衣裳無風自動，恍在雲中。

樂遙放下笛子，身體的變化盡數感知到了，小小的喜悅在心底綻開。心念一動，本命長笛融入骨血，靈氣溢散，帶來撲面的暖春氣息。

樹頂乾枯的枝椏不知何時開滿了花苞，層層疊疊鋪滿枝頭，鮮嫩的綠葉中間雜着星點黃花，淡淡的花香融入風中飄散，在冬日堪稱奇景。

「阿遙，你的靈力恢復了？」胡九簫立在門檻后，不知聽了多久，滿臉喜悅地看着桂花樹下仰頭遙望的小狐妖。

樂遙的身影微微一僵，隨後轉過身來，狀似自然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他的經脈傷得太重，若是尋常修者，靈力盡失再無緣修鍊一途都是好的，連性命能否保住都是問題。

只是他託了春神血脈覺醒之福，沒落得個身死道消的結局，竟還有重頭再來的機會。

樂遙原就發現了灼傷經脈的重傷在那一絲絲的靈力下緩慢癒合，連修為都有緩慢恢復的跡象。

這一切都是在那日奏了樂曲后出現的，一時也分不清是血脈之力還是那無上曲樂的功勞了。

樂舞之道，於人間是供人賞玩的下九流，不是什麼光彩事。

樂遙摸不準妖族大戶出身的胡九簫的態度，一直不好當面展露出來，只是尋了機會暗自練習，只望恢復得差不多了再斟酌着告訴他，卻沒想到還是被當場撞破了。

只是看這樣子，胡九簫似乎並沒有什麼偏見。

樂遙微鬆了一口氣，卻依舊繃著一顆心拘謹局促。

自那天過後，胡九簫待他更是溫柔備至，每每用含笑的眼光繾綣地追隨着他的身影，滿目皆是愛戀和溫情。

這樣的溫柔，卻讓樂遙倍感惶恐不安，不自覺地想逃避。

這樣溫柔體貼的人，這樣溫情脈脈的愛，這樣的幸福和快樂，似乎不是他該擁有的。

經歷過太多的苦楚，他害怕觸手可及的幸福。

害怕他沉溺了，接受了，再在一夕之間失去所有。

如此……不如不要。

胡九簫手裏還提着個紙包，似乎是察覺了樂遙的不安，沒有提他們兩人的事，晃了晃手裏的紙包，笑着道：「累了就歇歇，我給你帶了糕點。」

紙包放在石桌上打開，是一疊堆得整整齊齊的米糕，還散着熱氣。

樂遙低着頭坐下，在胡九簫含笑的催促下拿起了一塊糕點。

「……這時節沒有鮮桂花了，我換了米糕，五味齋的，排了半個時辰的隊，味道怎樣？」

胡九簫閑聊一般說著話，樂遙繃緊的心情也漸漸鬆了，咬着甜滋滋的糕點含糊道：「好吃。」

胡九簫笑了：「那我以後就買這家的糕點了。」

冬日的陽光懶洋洋地斜越過屋脊，將一片橙黃的暖光投在牆上。

一樹丹桂綠葉黃花鮮嫩繁茂，星點的陽光透過枝葉灑下，籠住胡九簫俊美含笑的臉龐，光華暖暈，恍若仙人。

心頭突地跳了一下，樂遙忽然不敢看了，垂下眼睛略顯急切地去拿桌上的米糕。

新生的桂花稚嫩無比，微風一吹，便簌簌落了下來，沾到了白生生的米糕上。

胡九簫搶先一步拈起了細細的花瓣在手中把玩，眉眼中帶了些思索和探究：「阿遙，你是怎麼做到的？」

樂遙想來，的確是從未和胡九簫詳細說過自己的事，似乎兩個人都是如此，不問從前，也不說從前，只在相遇之後一起扶持着走下去——也是胡九簫幫扶他的多。

不是什麼秘密，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於是便道：「是我的血脈。春神血脈，能生髮萬物。」

樂遙簡單說了自己的身世，胡九簫聽得格外認真，倒是讓樂遙有些意外。

他說完了，胡九簫點了點頭，笑着說起了自己的身世：「我家原在妖界青丘，父母俱是當地有些名望的世家，頗有些積蓄，才供得了我修鍊。我上頭有八個哥哥，也是因此在父親過世后爭家產爭得家宅不寧。那時我還在外修鍊不知消息，突遇賊人偷襲，受了重傷。那賊人要置我於死地，我不得已一路奔逃，到了人界躲藏療傷，後來就遇到了你。」

樂遙默默聽着，手裏的米糕吃完了，還不自覺地伸出舌頭，把指尖上的碎屑舔乾淨。

胡九簫的話語微微一頓，眸色都暗沉了幾分，將那一瓣桂花繞在指尖緩慢揉搓，表面上依舊看不出來什麼異樣：「阿遙，你修的是道術？」

樂遙「嗯」了一聲，隨即又無可無不可地道：「那是以前，現在傷成這樣，能活着就是運氣，哪還能修什麼道術仙術。」

「為何不修妖術？你的原身就是狐，母親也是純正九尾。有春神血脈生髮滋養之效，可保經脈無虞，修鍊妖術，既合狐族血脈之利，功力增長也利於恢復傷勢。」

樂遙不知說什麼好，喃喃道：「我不會……」

其實他於修鍊一途，確是沒什麼執念和堅持。

當初修鍊，也是被龍……東海龍君帶上路途的，沒幾年便剖了內丹，算是自毀於修鍊一途，再後來各種變故接踵而至，他沒那個條件，也沒那個心力正經修鍊了。

他也想清楚了，修鍊一途，只是富貴權勢者的專利，和他一介卑賤小民有何干係？

這一生，也就是做個普通百姓過了——真能安穩平凡地過完一生，也是他難求的奢望。

「我可以教你，」胡九簫握住了樂遙的手，細長的花瓣夾在指掌間，慢慢碾碎，湧出清甜的芳香，「試一試，好么？畢竟於你的傷有利。」

樂遙本就無所謂修不修鍊，胡九簫言辭懇切，字字句句難掩擔憂和關懷，他也不好意思看着他為了自己這麼低聲下氣。

這等光風霽月的人啊，不該為了他折腰。

樂遙便答應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