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示愛
樂遙睜開眼睛,首先感受到的是身體極度的倦怠和酸軟,這種感覺意味着什麼,他再熟悉不過。只是是和誰……?還能是誰呢?
樂遙腦子裏一片空白,呆愣愣地仰面躺在床上,紅腫乾澀的眼睛無神地望着床帳,腦海里慢慢閃現昨夜凌亂的記憶。
他一點點記起來了,樹下的酒,月夜的桂花糕,胡九簫的痴纏與凌亂……
醉酒的大腦疼得厲害,凌亂的記憶慢慢浮現,樂遙靜靜地躺了一會兒,頭痛欲裂,思緒卻愈發清醒,心底一片悲辛和淡漠。
即便如此,又能代表什麼?他又不是清清白白的人,還經歷過那種污穢的事……
那麼多人……多一個少一個有什麼區別?
何況當初是胡九簫把他從亂葬崗的死人堆撿出來,帶着他養活到了今天,大到療傷吊命,小到衣食住行,點點滴滴如在眼前,他又為胡九簫做過什麼?……
樂遙艱難地坐起來,撐着酸軟的腿腳俯下身,撿起散落一地的衣裳,神色空茫淡漠,慢慢穿上衣服。
披上衣裳,逸散的思緒稍稍回籠,樂遙覺出身體的異樣不適,似乎還殘存着未散的不適感,衣服也沾了灰,都髒得不行。
一個溫熱結實的懷抱從背後擁住了他,胡九簫抵在樂遙肩頭,咬着耳朵溫聲輕笑:「阿遙,起床了?」嗓音溫柔清朗,蘊蓄着溫情笑意。
樂遙低低「嗯」了一聲,表情沒什麼變化,從胡九簫懷裏輕輕掙脫,垂着眼紮上腰帶,打結系好,舉步朝外走去。
樂遙的反應太過平靜,甚至還帶着隱約的疏離,胡九簫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伸手拉住了樂遙:「你生氣了?」
小心翼翼中又帶着幾分緊張惶恐。
樂遙默然,背對着他沒有答話,胡九簫的手驟然收緊了:「阿遙!我……我……不是有意……我實在是……」
胡九簫語無倫次,緊張無措地想要解釋,樂遙沒聽他說什麼,搖了搖頭,淡聲道:「沒事。」
言畢就向外走去,竟是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胡九簫心裏一緊,急忙拉住了樂遙的胳膊,惶急無措:「別走!」
樂遙就站住了,垂着眸子,沒什麼表情。
就這麼無聲僵立了一會兒,誰也沒說話,氣氛越來越凝固。
不知過了多久,胡九簫臉上的驚慌不安漸漸成了苦澀和失落,啞着聲開口:「我以為……你是歡喜和我……的。那時……你同意了,你叫了我的名字。」
樂遙頓了頓,垂眸看到地上散亂的物品,索性彎下腰一樣樣撿起來,只是始終沒有和胡九簫對視一眼,聲音淡淡的:「嗯……我記得的。沒什麼,不是什麼要緊事……」
燭台和木梳放回桌上,銅鏡磕壞了一角,擦一擦還能用,樂遙很忙碌地收拾着,刻意忽視那兩道越來越灼人的視線。
胳膊被胡九簫死死抓住了,執拗地盯着他的面頰,桃花眼裏包含了太強烈的情緒,讓樂遙難以逃避。
「不是什麼要緊事?」胡九簫咬牙重複了一遍,手掌漸漸收緊,說到後面幾個字,甚至有隱約的顫音。
樂遙默然,東西收不下去了,默默點了點頭,一下下摳着桌角:「你撿到我,醫治好……還有這麼久時間,都是你照顧我。我沒什麼能回報你的……如果你有什麼,想做的,都行……」
胳膊上的力道漸漸加大,彷彿要把骨頭捏碎了,樂遙吃痛噤聲,顫着胳膊想抽回來。
胡九簫紅了眼,死死盯着他顫聲問:「你以為我就是為了這個?」
樂遙低頭悲涼地自嘲一笑,低聲喃喃:「本來就不是什麼乾淨的……」
話音入耳,胡九簫猛地一顫,緊握的手掌鬆了,樂遙抽回胳膊,立即抽身後退向外走去。
屋外正是晴空朗朗,日光和煦。
樂遙跨出門檻,陽光灑在庭院之中,在院牆留下屋舍的陰影,兩極石階上鋪着樹冠斑駁的倒影,順着樹榦一直延伸到石桌前。
桌下躺着碎裂的碟片和糕點,秋風颯颯吹過,帶來隱約的桂香和酒香,也吹起散落未束的青絲,捲起發尾撩上面頰。
樂遙撥開發絲,攏在耳後,秋風寒冽,透體微涼。
心也微涼。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樂遙心裏一動,還未及反應,胡九簫已然追上了他,雙眸晶亮笑意盈然。
他看進樂遙的眼睛,道:「阿遙,我們成親吧。」
平地里炸開無聲驚雷,將所有的思緒攪成粉末,樂遙驀然後退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着胡九簫。
看着他熱切的眼睛,認真的神色,眼眸漸漸發紅,猛地錯開眼去,衣袖掩藏下的雙手微微顫抖。
樂遙飛快眨去眼裏的水汽,眼尾濕紅未消,扭頭輕嘲地笑了一下:「不可能。」
胡九簫逼近一步:「為何?」
眼前似乎越來越模糊,樂遙拚命控制着碎亂激蕩行將失控的情緒,用盡最大的自制力,自以為聲音平穩地說道:「我以前……你又不是第一個,只是睡過一覺的……娼妓,就要娶進門么?」
「阿遙!」胡九簫立時拔高聲音喝止,似乎是被那兩個字刺到了,眼眸中閃現怒火,「誰說你是娼妓的?!你怎麼能這麼想自己?!!不許再這麼說自己!!」
毫無預兆的怒火意外爆發,樂遙微驚,有些怯怯地後退,愕然立在原地,隨即紅了眼睛。
那些黑暗無光的絕望,慘淡不堪的記憶又浮現在腦海,長久的壓抑和刻意逃避都被這一下怯懦勾起,在翻湧衝動的情緒下引爆。
兩行淚倏忽涌了出來,樂遙帶着哭腔喊了出來:「你懂什麼?那麼多……那麼多人!……」
樂遙說不下去了,無力地靠着牆滑了下來,捂住眼睛失聲痛哭。
「阿遙!」胡九簫慌忙上前,跪在了樂遙身旁張開雙臂將人整個抱在懷裏不住安慰,心痛不已,「我錯了,我錯了,是我不好……都過去了,別再想了,啊……」
胡九簫拍着肩背不住安慰,樂遙聽了,哭得越發厲害,淚水滾滾落下,似乎要把短短半生的苦難都哭盡。
胡九簫漸漸地靜了下來,不說話也不打攪,只是一直擁着樂遙,緩慢地撫着背,默默地陪着他。
胡九簫的半邊臂膀都濕透了,樂遙才漸漸停歇了哭聲,搭在胡九簫濕淋淋的肩膀上,一下下抽泣着。
胡九簫抬起袖子,動作輕柔地幫樂遙把臉上的淚痕擦凈,抬起樂遙的下巴深深凝視,而後垂下頭,慢慢覆了上去。
極溫柔的一個吻。胡九簫含着微涼的唇,輕輕輾轉廝磨,彷彿在品嘗稀世的美味珍饈,小心翼翼又憐惜不已。
胡九簫的氣息覆了上來,溫柔地纏繞包圍,無數個夢魘驚悸的夜晚,樂遙在噩夢中冷汗淋漓的時候,總會有這樣溫暖強大的氣息庇護着他驅散黑暗,尋得安全寧靜。
分開的時候,樂遙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紅唇水澤豐潤,卻不見粗暴的齒痕。
胡九簫一下下梳理着樂遙此時披肩及地的青絲,溫聲安慰:「都過去了……忘掉那些,別再記着了。阿遙,從前我不在,讓你吃了太多苦,但是以後,我一定用性命保護你。」
樂遙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許是哭累了,靠在胡九簫肩上一動不動,眼裏還水汪汪的。
胡九簫輕撫着懷中的人兒,久久不曾變動過分毫。
風起,飄落的枯葉沙沙作響,滑過青皮地磚,滾進半枯的花圃野草堆里。
胡九簫望着秋風掃落葉的庭院,望着逐漸高升的晴朗日光,望着疲倦倚靠在懷裏的小狐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抵在他耳邊輕聲呢喃:「阿遙,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樂遙微微動了動,水光淋漓的眼眸看了他一眼,又湧起了淚意。
他搖了搖頭,避開胡九簫愛戀祈求的目光,帶着沙啞的鼻音:「不值得……我不值得……」
胡九簫又低頭去吻他,截斷了那些軟弱的、退縮的、逃避的、自暴自棄的話語。
「阿遙,你值得的。你值得世上所有的溫柔相待,你值得所有的好。阿遙,阿遙……我愛你……」
清朗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反覆迴響,一聲聲,一遍遍,含着暗流涌動的熾熱愛意,含着難以壓抑的飽滿深情,如潮如光,鋪天蓋地地包圍住他,直鑽入耳畔心間,讓惶惑難安、徘徊退縮的小狐妖,似乎也漸漸迷失在這洶湧熱烈的愛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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