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焉有不死之理？
“柏兒，我們是一家人，你有什麼話儘管說，不必遮遮掩掩。”
胡美明白自己這個外孫不會危言聳聽，此番言論必不是空穴來風。
朱元璋已不是當初陪他們出生入死的朱元璋。
自己一把年紀早晚要死，他早已有過心理準備，可以坦然面對。
家族不在卻讓他有些無法接受。
對大明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還是胡順妃的父親。
難道朱元璋一點也不顧及情分，不給他胡家留後？
“是啊柏兒，外大父剛好在這兒，有什麼話你盡可以和他說。”
胡順妃急聲說道，語氣甚至帶有一絲哀求。
朱柏點了點頭。
“母妃，此事事關外大父，以及整個胡家的生死安危。
今夜對話出我口，入你們耳，斷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胡順妃點點頭。
“柏兒放心，母妃去門口守着，你安心和外大父說說。”
“那倒不必！母妃這樣做更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做賊心虛。”
朱柏阻止了胡順妃的做法。
“那該如何是好？”
關心則亂的胡順妃，瞬間又沒了主意。
“我們正常相談即可，若談完外大父信得過我，我自有幫外祖父脫身之計。”
言罷，朱柏在胡美耳邊開門見山道：
“外大父在朝中影響力不低，一呼百應、功高震主，父皇忌憚外且欲除外大父久矣。
今外大父私自進宮探親、站隊胡相已觸碰父皇逆鱗，大禍臨頭猶不自知……”
朱柏第一句話就讓胡美雙眼一緊，他沒有說話，示意朱柏繼續說下去。
“當今朝廷胡相隻手遮天，胡作非為，結黨營私，意欲不軌。
父皇耳目眾多真當能夠瞞得過他？
之所以放任不管，是因為他打算連根拔起，徹底廢相權鞏固君權。
等清算胡相時絕對有幾個殺幾個，株連九族一個都跑不了。
我父皇的狠辣不用我多說，外大父心中有數。
要是我沒料錯，外祖父已和胡相他們深度接觸，而這父皇肯定已經知曉。
可以說從那外大父見胡相那一刻起，胡家整個家族的命運已經註定了……”
胡美聞言渾身一顫，踉蹌之下險些栽倒在地。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以為自己和胡惟庸等人抱團取暖，可以避免被淘汰。
沒想到卻是自己親手葬送全家人的性命！
“這……爹爹要不你趕緊辭官保命？
你交出大權告老還鄉，皇上或許能夠念在舊情，放過你和胡家。”
朱柏此言一出，胡順妃只覺得兩眼發黑，忍不住勸起胡美來。
看着胡順妃如此激動的反應，胡美卻毫無反應，長長的嘆了口氣，心中那股英氣也泄了去。
整個人在精神上瞬間蒼老了很多，與剛進門時的精神抖擻判若兩人。
“沒用的！我千不該萬不該，偏偏捲入黨爭。
我已經失去在這場鬥爭中活命的最後一次機會，也斷送了胡家上下的性命”
“不會的……不會的……”
胡順妃語氣顫抖起來，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圓凳上。
為何世界如此殘酷！
殘酷到父親交出大權，告老還鄉都難逃一死？
兔死狗烹。
她雖是一介女流，開國皇帝殺開國功勛的先例還是聽過不少的。
胡順妃越想越怕，渾身顫抖。
“要不……我去求求皇上，皇上一定會念在往日情分……最多把爹爹流放去苦寒之地……”
可她發現連自己對所說的話都沒有半點信心。
心裏更加一陣惶恐不安。
胡美不忍見胡順妃難過，似乎看開了一般：
“共苦容易同甘難！
歷朝歷代被誅殺的開國功勛數不勝數，功高蓋主，擁兵自重本就是大忌，我……死不足惜。”
胡惟庸私底下忤逆行為他早已知曉，眼下即使想告老還鄉，不再過問朝中事務，逍遙物外，已是可望而不可求。
朱柏搖搖頭，不置可否。
“即使外大父沒有捲入相權與君權之爭，即使外大父提前交出大權告老還鄉……外大父都得死！”
？？？
(||_)
朱柏的話猶如一發深水炸彈。
胡美與胡順妃聽得一愣一愣的。
有這麼說話的嘛？.
這小子莫不是見不得他外祖父的好？
巴不得他外祖父早點死？
不孝子啊！
見兩人死死的盯着自己。
朱柏知道自己說的話，對他們來說多少有些危言聳聽。
“外大父覺得我大哥如何？”
胡美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不假思索道：
“厚德仁義、寬容謙遜、人心所向，他日定成一代仁君！”
朱元璋打天下時，朱標坐鎮後方功勞甚大，登基自然是眾望所歸。
朱柏看了看四周，幾乎是貼在胡美耳邊輕聲道：
“倘若我大哥不幸英年早逝，我父皇當如何？”
朱標英年早逝？朱元璋將會如何？
胡美如遭電擊，整個人陷入獃滯。
朱柏沒有再刺激胡美，讓他自己想通比什麼都好。
朱柏作為穿越者，自然曉得藍玉案！
猜想朱標不死，朱元璋就不擔心朱氏子孫壓不住那些開國功臣，還能留些人供朱標使用。
奈何朱標早逝，朱允炆又不給力，這才不得不借藍玉一案，大肆屠殺武將。
胡美即使不死在私自探親、不死在胡惟庸案、也難逃藍玉案！
開國功臣，降將，外戚……不管朱標死不死，胡美的位置很尷尬，朱元璋都必殺他，此乃無解。
胡美一把年紀。
朱柏這一靈魂拷問，雖然沒有明說什麼，但是胡美已經明白朱柏想表達什麼了。
開國皇帝殺功臣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自己功高蓋主，倘若朱標先死，朱元璋擔心死後無人壓制他們這些手握重兵的老將。
絕對會提前將他們送走！
朱標不死，他們還有一線生機。
因為憑朱標無數次在他們犯錯時向朱元璋求情，他們這些開國功臣有一半都欠着朱標人情。
朱標在群臣中威望極高，完全不擔心壓不住，朱元璋自然不會輕易大開殺戒。
胡美將一切反推，大為震撼，但他還是不願接受朱柏的這個假設。
他神情激動不已：
“天佑我大明！太子乃賢明之君，年紀輕輕斷不可能出事。”
朱柏無奈搖頭。
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想着大明、惦記着朱標。
不知道該說他迂腐還是愚忠。
胡順妃緊緊抓着胡美的手，似是生死離別般，忍不住哽咽。
胡美漸漸冷靜下來，細細思索着朱柏的話。
擅自進後宮探望女兒，此其罪一。
捲入相權與君權之爭與胡惟庸結黨私營，此其罪二。
作為降將的外戚，手握重權功高震主，此其罪三。
憑這三宗罪，焉有不死之理？
自己死則死矣，卻連累了整個家族，想到這裏不由得悲從中來。
父女倆竟抱頭，泣不成聲。
場面悲戚，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眼見自己好端端的把母親和外祖父都給說哭，朱柏有些哭笑不得。
這頭上的刀不是還沒落下來，一切都還有迴旋的餘地，用不着這樣吧？
“母妃，外大父，你們別哭了。
夜哭到明，明哭到夜，還能改變這既定的事實嗎？”
兩人聞言收斂了一些，但還是忍不住哽咽。
胡順妃想到朱柏先前好像說過有幫胡美的脫身之計。
她彷彿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握着朱柏的手，幾近哀求道：
“柏兒！你可一定要救救你外大父，還有舅舅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