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密議
林繼得了皇帝口諭,自領命去宣方正化。
朱由校見暫時無事,加上又是一陣頭疼不已,便吩咐門外的值守宦官不許人進來打擾,就一頭倒在龍榻上準備小憩一會。
司禮監,秉筆太監值房。
就在皇帝跟林繼商量着怎麼掌控內操之時,魏忠賢已招來手下黨羽,正商議着皇帝逐客氏出宮之事。
此時屋內的氣氛安靜而壓抑,只見魏忠賢坐在堂中正座,手裏婆娑着早已涼透的茶盞一言不發,往日裏威風八面的「九千九百歲」此刻眉頭緊鎖,目光已不似往日那般凌厲,只出神地盯着茶盞上的青花紋飾。
良久,崔呈秀率先打破沉默,先是起身向魏忠賢拱手施禮,然後說到:「九千歲,依下官愚見,陛下逐"奉聖夫人",於我等大大有損,如斬一臂……」
見魏忠賢沒什麼反應,崔呈秀繼續說到:「下臣細酌陛下所言,想來不過是藉此事來堵各部朝官之口罷了!」
「畢竟,這奉聖夫人之事,就連京中小兒亦作童謠諷之;積深日久,陛下亦難免心生嫌隙,依某看來,此事吾等當奏明天子勿受謠言所擾,力保奉聖夫人才是。」
「王體乾,你意如何?」
魏忠賢聽完崔呈秀所言,卻沒答話,而是問向正坐在堂下的司禮監掌印太監。
王體乾年不過三十,面容保養得很是白凈,只是眉宇之際的那份陰冷,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王體乾先恭恭敬敬的給魏忠賢施了個大禮,又給屋內眾人作了個羅圈揖,這才清了清嗓子對眾人說道:「諸位!體乾有一事問諸位,吾等權柄何來?」
不等有人答話,王體乾自問自答道:「天子耳……」
頓了一下,他繼續說到:「天子因何授權柄於吾等?無他,寵信爾。」
「只是這寵信何來?一者,全賴九千歲多年來侍奉天子之情;二者,我等所辦差事,皆是陛下想做而不好做之事。」
「但陛下既需我等替天子分憂、壓制朝中百官,而又恐我等勢大,生了僭越之心……」
又停了一下,見沒人提出異議,王體乾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當今天下,九千歲威臨海內,這兩京一十三省中又有多少人是只知九千歲而不知陛下?以往天子年幼,加上不喜朝政,吾等內廷外朝之中自是橫行無忌。」
「而陛下於前幾日落水遭難,想來心中對此事定是有了疑慮!是矣陛下想籠絡幾個親信的宮人、中官留在身邊,也必因此事而起……」
「王公公!你說了一大堆,可這跟陛下攆她奉聖夫人出宮,又有甚的關係?」
不等王體乾說完,眾人中一身着飛魚服的黃臉短須大漢急吼吼地衝著王體乾喊着!
「許僉事還請稍安勿躁!咱家也只是給大伙兒分辨個中因由……」
王體乾卻也不惱,依舊不急不緩的說著。
原來這黃臉大漢,正是魏忠賢手下」之一,行事最為狠辣的錦衣衛指揮僉事—許顯純。
見許顯純怏怏回座坐下,王體乾抿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
「既然陛下有了憂慮之心,必要做出些事來震懾住內廷跟外朝,而若真罷黜我等,只會引起朝堂不穩;若為此責罰了九千歲,更會引得天下震蕩。」
「因而,陛下仍需我等彈壓百官,只是這客氏,恰好是九千歲立在宮中的一桿大旗,陛下逐其出宮,即是安撫百官,亦是藉機在敲打吾等。」
「依着咱家看,陛下對客氏的處置,正是藉此事小懲大誡於吾等,但絕不會動搖咱們的根本。」
又向上座的魏忠賢拱了拱手,王體乾嘆了口氣:「而這客巴巴……唉!不是奴婢說咱們這位奉聖夫人的不是,這些年她倚仗天恩,做起事來也是愈發狂妄;凡內宮中人,稍有不如其意者輕則罰役、重則杖斃;這皇宮之中,不滿其行者絕非一二人。」
「若再有幾個陛下寵愛的宮人、中官從中挑撥,這年深日久之下,只怕是陛下,也很難顧及往日的情分……」
「唔?依你之見,此事咱家就該依着陛下,將客氏驅逐出宮嘍!」上座的魏忠賢突然問道。
「回九千歲,依吾之見,咱們不僅在此事上該依着陛下,更應撇清與客氏的關係,以免朝堂之上有人借題發揮攻訐。」見魏忠賢突然問話,王體乾趕緊說出自己的想法。
「啟稟九千九百歲,永貞之見,與王公公大體一致,只是……」
這時,座中另一身着中官服飾的中年太監,亦是起身附和王體乾的提議;此人乃是魏忠賢的另一謀主—掌內宮太監,李永貞。
「有什麼想說的,但講無妨!」
魏忠賢見自己手下兩大謀主都主張驅逐客氏,而李永貞又似言語未盡,眉毛一挑,語氣陰冷的問到!
「九千歲明鑒!永貞以為,陛下既然決心已下,只是礙着客氏乳母的身份,暫時還不想把事兒做絕。」
「但客氏與九千歲乃是對食,即便客氏出了宮牆,依她的性子,怕是還會在京師之中再生亂子;到那時,即便九千歲說與其所為無關,只怕朝中大臣們只會揪着不放。」
」彼時客氏天恩不在,陛下會如何處置?只怕到時吾等下場,亦不會好於今日之客氏。」
「何況,陛下已明告九千歲切勿受其牽連,永貞以為,陛下當是存着逐客氏以保九千歲的心思……」
抬頭看了眼魏忠賢,見老魏的表情沒什麼變化,李永貞又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說。
「而客氏畢竟是陛下乳母,陛下若降旨處置,必於孝名有虧。若吾等欲與之劃清界限,為今之計……」.bμtν
「為今之計,當如壯士斷腕、毒蛇嚙指……莫如……」
「密裁客氏,宣其暴斃,以安陛下之心、以塞朝臣之口……」
李永貞語速不快,後面的話更是一字一頓,但內容卻叫人從心底發寒。
「嘶……!」
「啊……?」
「這……!」
屋內之人皆是驚出聲來,就連魏忠賢,握着茶盞的手也是猛地抖了一下,盞中茶水也晃灑了小半。
放下茶盞,魏忠賢環視了一圈屋內眾人,也在心裏思忖起來。
「王體乾跟李永貞都是中官兒,跟咱家自是一條心的;崔呈秀么,眼光差了點兒,但好在還有那麼幾分孝心。」
「這許顯純就是個咬人的狗,自然是沒什麼正經主意;這施鳯來自打進屋以來,就跟咱家裝起了廟裏的泥胎菩薩,怕是打死也不會在這事上說一句話了……」
「永貞說的沒錯兒,皇帝眼前是指望咱家彈壓百官,定不會處置咱家,只是時間久了,皇權日益穩固之下……」
「唉!可眼下咱家若是不退這一步,真惹了皇上動怒,再加上百官彈劾,咱家的下場當真只會更慘喲!」
「客氏啊、客氏!咱家早就告訴過你,處事兒小心,小心處事兒,金銀財帛你多收些也就是了,那宮內的后妃、宮女、中官兒的,你沒事兒總招惹他們做甚?」
「罷了罷了,終究是個沒見識的婦人。這下可好,你也別怨咱家心狠,皇爺可說了,再跟你攪和在一起,咱家也要受你牽連……」
饒是魏忠賢,這等想要密裁皇帝乳母之事,他也不得不仔細考慮。
左右權衡良久,魏忠賢的目光逐漸變得凌厲,也終於下定了決心。
「李永貞,着司禮監即刻擬旨,一切就按着皇爺的意思去辦。」
「許顯純,立刻拿着咱家的手令,從東廠、錦衣衛之中各名番子跟力士,這邊一得了手,就圍了客氏的外宅;把她那個兒子、子侄的全都抓了聽候發落……」
又一思量,魏忠賢繼續說道:「客氏這邊兒,咱家自會叫人去處置,爾等切記,此事務須保密,若走漏了半點兒風聲,就是咱家,怕是也擔待不起喲!」
「是!」
「遵命!」
「放心吧!九千歲!」……
得了魏忠賢命令的三人各自領命答到。
又與幾個心腹商議好了個中細節,見天色不早了,眾人就各自散去行事。
等眾人都走了,魏忠賢端起桌上的涼茶喝了一口,然後自語道:「天威難測,天威難測啊!」
「罷了,罷了……良卿啊,帶着你的人把皇爺跟咱家的意思都告訴客氏,她聽得懂。」
「這事順利也就罷了,事不順,你就出手了結了這樁子事吧……」
魏忠賢話音一落,自其身後屏風處隨即閃出一身着錦衣衛服飾的中年男子,他向魏忠賢拱了拱手,也不答話,就轉身領命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