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沉澱
“玉家大娘子,這麼晚才出門啊!”河邊洗衣的立大娘對玉詩詩打了個招呼,“早飯吃了沒?二娘那兒還給你們留着呢!”
玉詩詩在臉上堆出笑容:“好嘞,這就去吃!”
“倪小子,怎的沒睡好?這般日頭了,還沒精打採的,你們家的地可不能只常小子一人打理!快些去幫忙除草吧!”走在路上的立老大爺敲敲拐杖,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倪鴻。
倪鴻生生忍住打哈欠的慾望,以免立老大爺又對他開啟長篇大論,點頭如搗蒜:“好好好,我馬上去……”
天知道,玉詩詩和倪鴻可是熬夜黨,這會兒能起床已是毅力十足了。
“辛三娘子,我家那位昨日做了新菜,要請你去評一評呢,你可別忘了!”挑着空菜簍子的立三娘滿身是汗,紅潤的臉上掛着滿足的笑容,顯然是剛賣完菜回來。
辛熙然很習慣地隨口就來:“好的,絕不會忘的啦!”
“陳二娘子……”
“陶四娘子……”
辰正時分,除了不知晨練至何處去了的常悅外,陶走在了熟悉的街道上,與熟悉的鄰居們進行着熟悉的對話,彷彿一切都停留在昨日、前日、很多日以前。
這裏是梁翊島屬下,花散里。
梁翊島按地區大小分成“縣”、“鄉”、“里”三類,陶薰六人被將軍帶至的地方,就是最小的一類“里”,名為花散。
花散里中本來只有包括里君一家在內八戶人家,在陶薰六人安置后,竟然就成九戶,彷彿陶薰等人本就屬於此地一般——大家對他們一“家”十分熟悉,在陶薰等人第一日出門打探消息時,就人人識得他們、對他們的態度也非常親切,一個個都像是看着六人長大的長輩似的。
要只是花散里居民認識陶薰一行人,也就罷了,這“天然”的熟識,能使陶薰他們更容易打探到濟墨石礦的消息;
可此地居民與俗世凡人無二,對修鍊一事毫無所知,每日的生活都是早起、摘菜、洗衣、鋤地……閑暇時分,做的也是品茶、下棋、釣魚等雅事,問起濟墨石礦,那真是人人搖頭,全然不知。
陶薰幾人也試圖與賣菜大娘離開花散里,到其他地方去看看。可此地卻彷彿帶着禁制,使他們困於其中了——便是每日到鄰鄉去賣菜的立三娘,走到一里地外,簍子裏挑着的那些菜就會不翼而飛,而立三娘則會滿身是汗、興高采烈地原路返回,如同她真的到鄉里去賣完了菜,正要歸家來。
在花散里這般一日又一日的生活,不過,就叫陶薰幾人都有些焦躁了。
凡人日復一日的普通生活,已不適合身為修士的他們了。
心向大道、奮力掙命的修士,怎會安於現狀?
可在花散里,若是露出些與眾不同的地方,比如陶薰一整日都在屋裏研究香道,花散里就會時間停滯、重新來過,直到陶薰出門為止——這迫得一行人不得不融入凡人的生活、習慣他們的作息、並每日裝成無業小流氓到處閑逛,避免打擾此地運轉、以至於還沒找到此地的突破口就重新來過了。
辛熙然立馬精神起來:“是賣酒釀圓子的立婆婆家,昨日在里君家時,我就聞着那酒釀圓子的味道了,是真的香!一聞就知道好吃,若能學會就好了。” 陶薰昨日也聞到那酒釀圓子的味道了,那香氣中不但有酒的回韻、糯米的甜香,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能讓人不自覺想起“獨一無二”一詞來,辛熙然想要學會,可難! “這花散里的鬼族過的凡人生活,那酒釀圓子也該是凡俗之物才是,你修的廚道,竟在聞過之後也沒學會?”陳藝珊問道,“難道立婆婆說是不知修行,實際上卻在酒釀圓子中融入了廚修技藝?” 突破口! 陳藝珊這麼一說,陶薰四人的腦海中便都出現了這個詞。 他們要想探查濟墨石礦的下落,就要找到離開花散里的辦法,最佳做法自然是從花散里中發現那一點不同,由點及面地進行突破了! 陶薰想了想,卻皺了眉:“可是,花散里、或者說梁翊島……是不同的。” 這裏的鬼族不但如凡人般日復一日地生活,還完全不知自己是鬼修,對時間也沒有概念,甚至是生活在一日一日的輪迴之中的。 是的,輪迴。 之前在鬼族們的朔夜節,陶薰用神識跟着那倆小鬼修時,就覺得古怪——小鬼修,看起來年紀小,但本身絕不可能如表面一般是個孩童的,畢竟傾頤大陸看上去也沒個只活了一次的種族,又怎麼可能有新生鬼族?可那倆小鬼修、包括其他孩子模樣的鬼修,行為舉止竟與真的孩童無異,天真又單純,完全不像做了很久阿飄的樣子。 花散里中的居民也是這般,看似一日一日過得有些許區別,但他們的行動與前一日其實無異,特別是陶薰幾個外來者做出“不符常理的行為”時,竟還會時間停止重來——這恐怕不是重來,而是開啟了新的輪迴,以矯正那些不符常理的“錯誤”,所以花散里居民們的腦中,也完全不記得陶薰等人幹了什麼修行之人的事。 陶薰將自己的想法解釋清楚:“找不到花散里為何處於輪迴的緣由,我們又何談突破此地?” 輪迴之中的一處奇怪小細節,與輪迴本身的關係可不會太緊密。 這一回,絕不會像在蜃世塔中找不同那般輕鬆。 那個可惡的將軍! 還以為他將他們帶到花散里是對他們的幫助,沒想到卻是將他們關進了籠子裏,還得自己找出路!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是要去看看的。” 幾人都有些沉默,陶薰所說的,他們也不是想不到,只心中一時懷抱着很大的期望,一下被打破,還是有些頹喪。 倪鴻努力活躍氣氛:“哎呀,大清早地就糾結這難題作甚?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談其他吧!想想我們馬上要吃到的酒釀圓子!” 辛熙然:“對對對!一回想那香氣我就流口水,昨日怎的就沒順路來買上一碗呢!” 因為就算在花散里他們是無業游民小流氓,實際上他們還是修士啊!所以昨日離了考察目標里君家后,他們就趕着回家吃(修)飯(煉)去了——這地兒不但原住民不知自己是修士,就連靈力也少得可憐,他們若不努力修鍊,萬一對道法的理解退步了可怎生是好? 眾人無奈地在心中過了一遍理由,努力打起精神,往立婆婆家去了。 立婆婆家在小河邊上,酒釀圓子的小攤兒便擺在了河邊柳樹下,此時生意並不好,只一人坐在四四方方的桌前,任酒釀圓子的熱氣氤氳了面容。 陶初時還未察覺,幾雙眼睛都衝著立婆婆捏揉圓子的一雙手去了,待真的沒發現立婆婆使了什麼廚修手法,才略有些失望地坐到了柳樹下,觀察起釀酒的陶瓮、煮酒的小爐子等器皿來。 “幾位在花散里過得可好?” 耳熟的聲音響起,弔兒郎當中帶着一絲輕笑,完全不似位高權重者的威嚴,更是一點兒也不貼他“將軍”的名號。 陶薰循聲看去,透過酒釀圓子上升騰起的渺渺白霧,對上了將軍彎彎的笑眼。 陶薰:“……” 此人消失了,終是又出現了! 陶薰手中甜膩生澀的香氣溢散而出,一雙眼仔細盯在了對方的臉上,想要試探麻香對他到底能不能起效。 “是小陶四呀……你今日身上真香,是用了常小子給你買的香吧……”立婆婆端着剛做好的酒釀圓子,慢慢地走了過來。 陶薰手指一僵,慌忙用神識將靠近立婆婆的麻香調和成沒有效果的普通香氣,免得麻倒了立婆婆,使得今日輪迴重啟就罷了,萬一這將軍也被輪迴沒了,就不好了——將軍,可不像他們,身處輪迴,不論重複多少次,都會回到最初的地點。 為了防止將軍在輪迴后心情一個不爽跑掉了,陶薰只能忍住不搞小動作,乖乖看玉詩詩坐到邊上,與將軍交談起來。 “將軍終於來見我們了。” 能見到將軍,也就意味着他將他們扔到花散里不是隨心做事,而是有目的的。 玉詩詩心中鬆了一口氣,面上卻一派冷靜:“這來,我們等將軍等得可焦躁極了。” “可我看你們過得挺好的。”將軍攪了攪碗裏的酒釀圓子,勺子與碗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如他的語氣一般快活,“你們的道法,不都精進些了么?何況,還找到了這花散里最有名的酒釀圓子來吃。” 立婆婆聽到這話,呵呵笑起來:“將軍過譽啦……老婆子的酒釀圓子可沒甚麼名氣呢……” 將軍的話強調的是后一句,但陶薰等人都因他的第一句話而有些怔忪。 花散里靈氣稀少,在此地修鍊,無法支持他們研究出新的東西,這十幾日,陶薰等人多是在複習自己曾經對己道的體悟,彷彿沉澱……道法的確有所精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