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人情
盈姝的聲線是清冷的,也是誘人的,裴知節拱拱手收回了目光。
又一一見了房內其他人,看到盈玥和王媛媛時,心下一笑,這可不是那日在樓上拿珠花砸他那幾位姑娘嘛,怎的還差一位,但也不敢詢問。
沈氏是越看這裴知節越滿意,生的風流洒脫,卻又知節知禮,家世也是極其不錯的,若是未成家,該多好。
「小裴大人可及弱冠?」
盈姝心驚,怕什麼來什麼,原以為這裴知節是個流浪花從的高手,今日見了甚有大家風度,她心裏不自覺想到了趙謹言,只覺得這表哥比姓趙的好相處,就怕沈氏舊事重提,結果沈氏果然心思未絕。
裴知節頓了頓,道,「上年剛及弱冠。」
「可曾娶親?」沈氏追問。
裴知節一愣,那張臉上竟然現了一絲紅,「裴某無能,因事耽擱,誤了春闈,不敢娶親。」
盈姝閉了閉眼,睜開時果然見沈氏和陳老夫人涼涼看着她,盈玥和王媛媛則是驚訝看着她。
陳蘭道,「我怎麼聽盈姝說你已經成婚了?」
說完,又補充道,「你二嬸和你表妹信中說的,怎麼竟是假的?」
裴知節看了一眼盈姝,那女郎白着一張臉,看上去添了絲可憐。
盈姝也轉頭對上裴知節,那郎君朝她一笑,露出玩味的笑容,道,「大約是表妹記岔了,成婚的不是我。」
盈姝心下一松,他說成婚的不是他,不是府中沒有人成婚,好歹全了她的面子。
沈氏和陳老夫人高興起來,留了裴知節用午飯,這事兒就算揭過了。
「表妹為何說裴某已成家呢?」花園一角,盈姝正打算回院裏,卻被裴知節攔下來。
盈姝對裴知節的觀感還不錯,遂道,「是我記錯了…」
「表妹這話就有意思了,裴府可沒有誰成親,你又是記錯了誰?還是說,表妹有什麼其他難言之隱?」
裴知節言笑晏晏,盈姝卻愧疚,這裴知節剛剛真的是在幫自己圓謊,心下感激,「實不相瞞,我是對錶哥心存芥蒂,才故意那樣說的。」
「我與表妹素未謀面,何來芥蒂?」..
「我三妹昨日在街上向你投珠花,你受了,我原想着你是個風流浪蕩之徒,所以才…」
「既事出有因,我便不會介懷了。只是,幸好今日我來了,倘若不然,表妹豈不是要壞我姻緣?」
裴知節笑着看着她,一張臉比女郎還艷上幾分。
盈姝一愣,「為何如此說?莫非你對三妹她?」
「表妹可莫在毀我名聲了,昨日那位表妹朝我丟珠花,我見她身邊圍着一群女郎看她笑話,所以應承了下來,只是不想她難堪,沒想到讓人誤會至此。」
裴知節嘆道,「今日見表妹如此在乎,日後我自會規範言行,少惹些誤會,也讓表妹放心。」
裴知節說的一臉真誠,倒是盈姝有些懵道,「表哥的事,與我何關?」
「自然有關係,我行得直坐的端,表妹自然就不會到處說我已成家,說不定,這趟錢塘之行,還能覓得佳人,表妹你覺得呢?」
他目光灼灼,上挑得眼尾都帶着笑,讓人發暈。
盈姝忙行了禮,「表哥自便,我還有要事,先行一步。」
然後逃也似的離開花園。一路上,盈姝心想,為何同是從長安來的,這位裴表哥就能為了盈倩的面子,收下珠花,而趙謹言卻做出讓曹沁丟盡臉面的事來!
裴知節望着那女郎的身影徹底消失,才轉身回走。
「放開我!這就是你要我來看的嗎?」盈倩掙脫王媛媛的手,滿目激憤。
「三表妹,你怎麼不知好人心啊?這整個府里,都瞞着你,只有我知道你對裴郎君的一番心意,才帶你出來相見。至於二表姐怎麼會和裴郎君在一起,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了,怪不得昨日她咬定說裴表哥已經成家,現在露出本來面目了吧!表姐,走,我們去找祖母讓她主持公道!」
盈倩一心覺得盈姝誆騙她,是她自己對裴知節起了心思,只覺得盈姝越發麵目可憎,哪還有姊妹情誼。
王媛媛立刻拉住她道,「三表妹,你傻了吧!二表姐今日在外祖母那裏一口咬定是記錯了,如今你這樣鬧起來,沒有證據,就是攀咬姐妹,你怕是還想被二舅教訓呢!」
盈倩手臂還疼着,聞言平靜下來,「表姐,你可有辦法幫幫我?」
「我覺得昨日那裴郎君對錶妹你是有些情意的,不然不會收下你的珠花。」
王媛媛繼續道,「只要裴郎君對你有意,便是打了二表姐的臉,這樣不是更好?」
「表姐說的對。」
盈倩眸中大盛,高興起來,往裴知節去的方向跟過去。
浙江府衙。
此時堂內正發生一件大事,一名金陵的秀才到浙江錢塘來擊鼓鳴冤,狀告金陵府尹楊大人及其妻弟黃把總,趙三爺與宋安看了狀紙,言理有據,聲淚齊下,如果是真,這楊緒的官途算是斷了,按大唐律例,應當派人往金陵查證,押送犯人前來審問。
要說難受的還屬宋安,他房裏還有楊緒送的兩名姬妾呢,以為是個行事穩的人,考評在即,居然縱容妻弟干出這種事來,還沒能包住,讓人跑到錢塘,捅到他面前來,有個趙三在這裏見證着,眼下必然得秉公行事,並且越快越好,免得那楊緒狗急跳牆,做些出格的事來!
遂派了親兵,執令前往金陵收集證據,帶人回來審判。
陳府。
這日夜間,陳府眾人在花廳用膳。陳蘭見着來了浙江十來日都沒金陵的消息,是徹底放下心來,哪知道這日陳頤和陳鵬在席間說起這事,還問她從金陵來可有聽說,當下明白那何秀才告狀居然告到浙江錢塘來了,陳蘭一口氣沒上來,暈在當場。
陳頤和陳鵬才知道了事情始末,一大家子人急起來,忙請大夫來,又細問王元朗和王媛媛,終是不得知個中細節,只得等陳蘭行醒了再做打算。
當夜,陳蘭醒來在房裏大哭。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就堵在自己兩個哥哥面前,可眼下事情已經交到御史大人宋安那裏了,他們如何插手,都是無法,見陳蘭這般心焦,只得出言安慰。
金陵這案件主謀是黃把總,楊緒作為府尹包庇家人,是從犯,並且多半是從重處罰的,論起來也不關王家的事,頂多受些牽連。
誰知陳蘭哭的更厲害了,兄弟兩還是疼妹妹,保證一有什麼新消息就告知她,才出了陳府。
陳蘭卻不滿意,如陳頤和陳鵬所說,他們確實幫不了什麼忙,又打發王媛媛去請老夫人,自己往玉蘭閣去尋盈玥。
盈玥正在梳洗,就見陳蘭急匆匆往院裏來,兩眼紅腫,甚是凄慘。
「玥姐兒,我的兒,這次你可得幫姑姑一把啊!」
盈玥被這陣仗嚇得,忙問緣由。
「玥姐兒,你是我們陳家小一輩兒里最出息的,眼下只有你能幫幫我們王家,幫你姑姑和表妹了!」
「姑姑,姑丈那事兒,伯父和阿耶都沒辦法,我一個閨中女子有何辦法呢!」
「你必是嫌棄我這個嫁出去了姑姑,不願幫忙。只怪我和你表妹苦命,竟找不到幫忙的人!」
「姑姑放心,若是能幫必然會幫的。」
陳蘭冷了臉,「你作為我的侄女,一家人都不幫我,還指望誰幫?白瞎了我日日為你和趙家的親事操心。」
盈玥麵皮薄,被陳蘭這一說只覺羞愧,「姑母折煞我,我與趙家郎君八字還沒有一撇,怎好求上門去?」
陳蘭冷哼,「那趙家郎君心疼你,看中你,你若是求上門,他必會幫忙,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這時陳老夫人和王媛媛、盈倩也來了。
盈倩道,「姐姐,你就幫幫姑姑和表妹吧,你忍心看他們遭罪么?況且姑姑和表妹幫我們良多,你怎能見死不救呢?」
王媛媛更是淚流滿面,求着盈玥幫忙。
盈玥望向老夫人,老夫人目露失望道,「世家大族,本就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女兒家嬌嬌養在家裏十幾年,若不能為家族做事,誰家願意養個女兒又陪嫁妝又賠人的。」
陳蘭見盈玥還是沒鬆口,只得拿出大招,「算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母親就當沒我這個女兒,沒這外甥女吧!」
說完就往門上撞,一旁丫鬟婆子連忙拉着,還是在額頭上磕了個小口子,老夫人見了,急得老淚橫流。
「姑母,玥兒去。我去求趙郎君幫忙,只是事情成與不成,我就管不了了。」
陳蘭聽了,搖晃着站起來拉住盈玥道,「我的好玥兒喲,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姑母一家都靠你了!」
盈玥心中惴惴不安,卻又毫無辦法,她不可能見死不救,也不可能對這一切無動於衷。
陳老夫人吩咐人給她好好收拾一番,細細的畫了胭脂,才派馬車將她送進趙府,都在陳府等她的好消息。
趙府。
趙雲昭沒想到今日盈玥主動來找她,往日都是他求着她出來,哪像今日這般盛裝相見,興高采烈的將盈玥迎進府中。
吩咐丫鬟備了最好的茶點來,打算與美人喝茶品詩討論人生,誰知細談之下才知她來意,心中難掩失望。
金陵那事,趙三老爺和趙謹言昨日也提過,他自是知道的,事情棘手在於宋安主審這案子,其他人難以插手,但是看着面前一臉憂戚的美人,他又不好意思直說打擊她。
「玥兒,你今日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事兒?」
盈玥臉紅起來,「我知道此事為難趙郎君了,只是我確實是我不知道求誰去了…」
趙雲昭嘆了口氣,「我記得我第一次見你,就告訴你,叫我雲昭。可是這麼久過去了,你永遠都是趙郎君…」
「我,趙郎君,雲昭,我只是…」
「行了,你難得有事相求,只是這事兒是御史大人主審,我等也很難插手。」
盈玥心下委屈,若是幫不了姑姑一家,她不好意思回去,可是,趙雲昭也說沒辦法,她能求誰去。
趙雲昭見她眼睛越來越紅,略一低頭,淚珠兒一顆顆從臉上垂下來,打在他心上,他只覺得心中酸脹,難以自持。
「你哭什麼?我這不是在想辦法嘛!」
「實在是盈玥給趙郎君添麻煩了,過意不去。」
又是趙郎君,趙雲昭急道,「我們認識這麼久,你從來沒這樣盛裝見我,第一次這般,卻是為了人來求我。在你心中,究竟把我當什麼?」
盈玥抬起頭,急道,「我心悅…心裏崇拜郎君的。」
趙雲昭冷笑道,「我那般喜歡你,跟我母親說要求娶你,你卻一直抵着我,遠着我,崇拜就崇拜吧!我該知足了的。」
盈玥解釋到,「不是這樣的…」
「你不用解釋,我喜歡你,所你姑姑的事我會儘力幫忙。」
盈玥出了趙府,整個人都有些魂不守舍,貼身丫鬟見了擔心不已,忙着往回趕。
府上陳蘭等人見了盈玥這副神情,只覺得事情八成沒辦成,細問下,盈玥卻說趙雲昭答應儘力而為,得了這個保證,陳蘭等人放下心來,再沒有人管盈玥內心的波濤洶湧。
盈玥知道,今日趙雲昭是生氣了,往日的他都是溫聲細語的,笑着的,那種冷漠的表情很少出現在他臉上,盈玥心中難受,知道自己拜託他幫着姑姑的事,讓他難做了,可是她能有什麼辦法呢!
趙雲昭心下委屈,往日三請四催都不出來的人,今日卻主動上門,誰知是為了別人!
有時候,男女雙方關係不對等,就是這般敏感,一件小事就成催生了無數的誤會,將兩人隔開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