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許了很多願
休息罷,二人站起身向老農辭行。
「老伯,告辭了。」
二人道謝之後轉身準備離開,卻又聽見老農從背後叫他。
「小兄弟啊,你們此去的前方正在打仗呢!我勸你還是等些時日再走,兵荒馬亂的,別白白送了性命啊!」
「打仗?跟誰打?」徐福心生好奇問了一句。
「還能跟誰打,咱們齊國就愛跟燕國打,這都多少年了,打來打去也不知道圖什麼,反正是苦了咱們這些老百姓。」
老農抱怨的說,他站起身,是一副隨時伸手阻攔的樣子。
琳琅似乎想起些什麼說道:「早先父王帶我去雲夢山誤了定期,便是北方邊患所致。」
徐福點頭對琳琅說:「燕齊有世仇我是知道的,就在前些年燕國還佔據了齊國的聊城。」
徐福有些憂心繼續說道:「山東六國此時應該團結一心共同抗秦國才是,在這個時候互相爭鬥,等同於削弱自己的力量,秦國是最願意看到的。」
「父王也許也不想如此。」琳琅有些尷尬,有心維護自己的父親。
徐福笑了笑,表明自己沒有惡意,只是隨口一說。
他在藏書洞看過些君王雜記,知曉逐小利而失大局是歷代齊王都愛犯的毛病,琳琅的父親齊王建,也不可避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況且兩國交戰,責任也不全在一國。
直到琳琅笑了,徐福這才放下心來,徐福又對老農說:「謝過老伯提醒,不過我倒想看看兩軍交戰的情景。」
徐福笑着跟老農再次辭行,老農一臉驚愕說:「這後生真是膽大包天,當真不要命了,這種事人家躲都來不及咧!」
徐福客氣笑說:「還不至於,我們只是遠觀,也許還會回來再找老伯的。」
徐福拒絕了老農的挽留,執意不肯留下,是心有顧慮,前方不遠處在交戰,是真是假還需看了才知道。
他自幼聽徐婆婆說過一些事,自己也經歷一些事,雖然老農慈眉善目,但他不敢冒險。
待走的遠些,琳琅開口說:「我覺得那個老伯人挺好的,他也許沒有騙我們,如果是前方正在作戰,恐怕我們得繞道而行。」
徐福嚴肅的說:「不能什麼事都聽人說。」
這像是一句責備的話,但是琳琅不生氣,反而吐了吐粉紅的舌頭。
琳琅涉世未深,不知人世險惡而輕易相信別人是有情可原的,徐福只是想要告訴她,這是一個事實。
徐福又說:「如果繞道,不知要多久才能到達臨淄城,況且選擇另一條路,也不知會再遇到什麼,我想我們還是繼續向前走走吧,你說呢?」
徐福在徵求琳琅的意見,但這個時候琳琅哪裏有什麼意見,就算是徐福將她帶到荒山野嶺她都不會有任何質疑的。
她只知道,跟着徐福走就對了,這是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的信任,是與對父母的信任相等的。
二人繼續向前走,路上也曾遇到幾個小村落,但是看不到人,村落周圍隱約可見阡陌縱橫,已經生出齊腰深的雜草,想來這裏的人已經離開很久了,可惜了這大片的良田。
他們夜間尋得一處破落荒廢的廟宇安身歇腳,這裏不知是哪位上古大神的廟宇,只剩下些殘垣斷壁,幸好還有主殿算是完整,不至於讓他們露宿荒野。
將這間勉強可以容身的廟宇打掃乾淨才發現,這原來是一座太公祠。
太公便是齊國的創建者姜子牙,世人皆知「姜太公釣魚」的典故,姜太公與所有古時先賢一般,徐福是敬佩的。
也許齊國人對於姜太公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吧,即便是「田氏代齊」也不曾改變。
太公的泥像已經被蛛網灰塵蒙蔽了,還有些部分已經殘缺,琳琅站在太公泥像前的供桌上,並非是無禮,而是端着燭台,仔仔細細清理太公泥像上的灰塵蛛網。
不多時,太公泥像清理乾淨了,他們才得以看清泥像的容貌,或者說是「太公」的容貌。
太公面龐清瘦,倘若不是那垂落到胸前的長須,這模樣倒是有三分與徐福相似,同樣是狹長的眼睛,眉宇間是淡淡的憂愁,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無限慈悲仁愛。
徐福沒有琳琅這般用心,在太公祠安頓下來之後,他便忙着里裡外外收集乾燥茅草作為夜間二人安歇的床榻。
他又不辭辛苦從遠處打來清水,供二人燒水飲用及洗漱之用,從野外尋來枯敗樹枝,作為夜間生火取暖之用,忙完這一切他已經精疲力竭,沒有留意琳琅在做什麼。
相比於精神寄託,他更明白現實的需要,只有能安身立命,才能心無旁騖的去表達崇拜。
這時候天也已經黑了,他點燃一盞燈,踏踏實實的倚着牆,卧在事先鋪好的茅草上,從包裹里抽出一卷書,認真的讀了起來。
夜間四下寧靜,明月初升,銀白色的月光透過殘缺的窗戶照進廟宇內,廟宇內燭火搖曳,如黃昏夕陽發出的金色光芒,一冷一暖兩種截然相反的光融合在一起,隱隱綽綽相映成趣。
徐福讀書入神,琳琅突發奇想叫道:「徐福,我們兩個在太公像前許個願吧!」
徐福的眼睛戀戀不捨從書卷上離開,抬頭看琳琅眼睛裏滿是期待,果斷的搖了搖頭。
如果許願有用,他會許上一百個一千個願望。
或許許願有用,只是許願的人太多,這樣,天上的神仙未免也太忙了。
如果許願有用,他願意把這機會讓給需要的人。
琳琅被拒絕也不氣餒,反而是蹦跳着跑過來,撒嬌似的將徐福從茅草堆上拽起來,一直不依不饒拉扯至太公像前,佯裝生氣沉起臉色說:「我不管,快許願!」
她顯然還不具備足夠的表演天賦,就連裝生氣都裝的這般俏皮,至少在徐福的眼裏是十分可愛的,所以徐福一點也不害怕,可是徐福還是照着她說的去做了。
徐福閉上眼睛合十雙手,琳琅也跟着閉上眼睛合十雙手。
琳琅在虔誠許願,徐福也在虔誠許願,雖然是被琳琅強行拉扯着來的,但是這一刻他比任何時候都要認真。
是的,可以質疑,當然也可以虔誠,這樣的轉換不需要給出其如其分的理由。
他們在高大的太公像前恭敬站立,貢台上的燭火一閃一閃,太公泥像面龐上的影子也跟着一閃一閃,似乎太公泥像會動,泥像上太公的慈悲笑容似乎更加深刻了。
琳琅許願后睜開眼睛,側眼去看徐福,出乎意料的發現徐福竟然還沒有睜開眼睛,像是睡著了一般。
她便安靜的看着,光線有些暗,徐福的側臉卻顯得很白,他的臉上總是比別人多出一些東西,讓她看得入迷。
徐福緩緩睜開眼睛,這時候琳琅問道:「為何用了這麼長時間,你許了很多願望嗎?」
徐福微笑點頭說:「是啊,許了很多願望。」
「那你都許了什麼願望?」
琳琅好奇的問道,她這個年紀的女兒家,正是對什麼都好奇的年紀。
徐福則是十分認真的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這就像是故意一般,任誰都會心癢。
琳琅聽完便捏了小小的拳頭,威脅似的說道:「你說不說。」
徐福憨憨的回答:「願望怎麼能說呢?。」
然後琳琅果真就開始動手了……
琳琅最終還是沒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第二天他們便告別這破落廟宇繼續趕路。
走了半日,忽然看到北方天空中有密密麻麻的鳥群從北方而來,驚慌的飛過他們頭頂,而後便聽到一陣一陣沉悶的鑼鼓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這是軍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看來老伯沒有騙我們。」徐福對琳琅說道。
琳琅故意說:「我就說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徐福尷尬的笑了笑,只換得琳琅一個白眼。
現在他們只有一個選擇,要麼退回,要麼繞道而行。
徐福並不想就這樣折返或是繞道,事實上他也很好奇,他沒有見過真正的戰場,卻看過很多的兵法。
他打算去看看真正的戰場,於是他將自己這個不成熟的想法告訴了琳琅,然而他忽略了,琳琅比他更加不成熟。
再然後,兩人一拍即合,認為要看就要湊近了看,否則看不出什麼名堂。
「怕嗎?」徐福擔憂的問琳琅。
琳琅驕傲的說:「我們齊國的將士為了家國在前方浴血奮戰,我身為齊國公主,雖然不能與他們一起並肩作戰,卻也願在背後為他們喝彩鼓舞。」
前方塵土飛揚處便是戰場了,再近一些,戰馬嘶鳴都聽得清清楚楚了,趕得巧,兩軍剛剛擺好陣勢。
徐福選擇了山頭一個地勢比較高的地方,居高臨下來觀看燕齊的這場對決,如此也比較安全。
遠觀這次交戰的軍隊規模不大,兩軍加起來大概不足兩萬人。
戰場選在山谷,燕軍多為騎兵,而齊軍則以步卒為主,數量上稍稍多於燕軍,徐福心中暗暗嘆息,這場爭鬥齊軍必敗無疑。
山谷地形不利於齊軍步軍展開,卻大大利於燕軍騎兵的衝鋒,雖然齊軍步卒數量佔優,卻也不夠燕軍騎兵兩三個來回的衝鋒。
齊軍將領不知是誰,似是不通兵法。
果然,燕軍的騎兵一衝鋒,立刻就衝散了齊軍的步兵方陣,山谷之中又不好左右分散,後退則又來不及躲燕軍騎兵的追砍,齊軍頓時人仰馬翻。
這場對戰結束的很快,最終的結果是齊軍率先鳴金收兵敗退而走。
不過令徐福奇怪的是,燕軍竟然不追,反而也是鳴金收兵回營,倒是有些蹊蹺。
兵法有一句話叫做窮寇莫追,然而在徐福看來,這句話並不適用於現在的戰場情形。
莫非燕軍統帥也是一個糊塗蟲嗎?
這樣的交戰很是無趣,徒然增添了不少傷亡。
徐福微微嘆息,琳琅也為齊軍的戰敗感到難過。
此間兩軍對壘,方才一戰可看出兩軍必然又要僵持許久,若貿然經過,難免會有危險,便是繞道也需仔細斟酌,去臨淄也不急於一時,徐福二人決定先返回老農的村莊,而後再做打算。
琳琅一路上悶悶不樂,不僅是為齊軍戰敗。
她本以為戰場就像是影子戲一般生動有趣,但她今日看到鮮血淋漓,聽到了痛苦哀嚎,那些畫面觸目驚心,那些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原來戰場上不止決勝負,也決生死。
見琳琅失落,徐福安慰她道:「戰場之事你來我往,勝負不過尋常。」
琳琅依舊沮喪,徐福的心情也很沉重。
戰場廝殺,難免流血犧牲,而在這亂世,有幾人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呢?
天下定鼎,當真非武力不可嗎?
徐福也曾與師父不止一次討論過殺伐,此時此刻他沒有答案,深感無能為力。
他只能寄希望於天上的神仙,希望那些無所不能的神仙,可以聽到人間的無數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