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師父說

第17章 師父說

二人回到雲夢澤,日子一如既往,眼前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不同的是此處的山山水水中多了一個少女的足跡。

琳琅住進了徐福的屋子,而徐福就住進了柴房,雲夢澤不再只有師父和徐福了。

徐福總是坐在柴房的門檻上看着那個如精靈一般躍動在茅屋前後的少女,心中歡喜而又凝重。

他喜歡她,她很美,想必任何男子都會喜歡她,而徐福喜歡的不僅僅是她的外貌,似乎喜歡她很多東西。

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都喜歡,她是這般靈動而又朝氣蓬勃,這與自己恰好相反。

琳琅讓這雲夢澤真正變成了一個很有靈氣的地方,她將自己的天真與活潑分享給了這古老的山和水,彷彿賦予它們嶄新的靈魂。

她在山外移栽了不少野花野草,而且頗有想像力的組合成各種各樣的圖案,原本茅屋前的***土地變成繽紛的花園。

門外也新栽了幾株桃樹,近幾日竟爭先恐後的開了幾朵,給這清淡無奇的雲夢澤增添了幾分生氣和靈動的色彩。..

琳琅喜歡花,最愛莫過於桃花,她正是如桃花一樣的少女,清新淡雅,又楚楚動人。

徐福每天都會替琳琅清掃房屋,琳琅便安安靜靜眯着眼睛,併攏着雙腳坐在床榻上看着徐福忙碌,而她則悠閑自在的哼着不知從哪裏學來的調調。

睡塌上依稀可以嗅到些許胭脂的香味,每每嗅到時,徐福都會情不自禁想起那夜的星空,彷彿那些遠在天邊的星星也都散發著與琳琅一樣的脂粉味。

那時的記憶歷歷在目,這很奇怪,她明明就在眼前,卻還是很思念。

徐福抬眼,那美好的笑容依舊綻放着,沒有斂沒,沒有離開,他滿心的歡欣踏實。

他似乎也是害怕再也看不到的,只是他一直不肯這樣想。

他不敢想,想了,就再也沒辦法從其中逃離了。

無法逃離的是一個精緻的囚籠,鮮花鋪就的地面,柔軟芬芳,水晶編製的框架,晶瑩剔透,裏面住着一個天底下最美麗的少女,這個少女的名字叫琳琅,她是齊國的公主。

如果他住進去,就可以跟那個少女長相廝守。

他很想住進去,然而理智告訴他,他不能住進去。

他自嘲時至今日依然做不到道心明鏡,他想,琳琅的到來也許恰好是對他這日子修行的檢驗,他無疑是不及格的。

彷彿琳琅不曾來過,而是早就住在這裏了。

他來到雲夢澤時曾經覺得自己像是就住在這裏的,這感覺類似,然而也不一樣。

他覺得雲夢澤親切,他也覺得琳琅親切,他從琳琅身上得到的不僅僅只有親切,還有想為她做一切事的衝動。

也許有的人來過一個地方,那這個地方就再也忘不掉她了,不是因為她與眾不同,而是因為她註定不是匆匆的過客,這是本質的區別。

她已經被這個地方所認可,也被這地方的人和景物所認可,她甚至在改變它們,創造它們。

她一小步一小步行走在這山水間,留下她的足跡和氣息。

那麼,他是否也該認真考慮去接納她留在自己的生命當中呢?

那一半的玉佩被徐福小心的放了起來,倘若有一天真的像他所擔心的那樣,他可能會親手將它再還給它原來的主人。

這是徐福的退路,是的,他現在還有退路。

徐福發現自己正在陷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沼澤之中不可自拔,這也是徐福惶惶不可終日的愁緒的來源。

這夜月明星稀,師父難得出來,徐福來到鬼谷子跟前。

他有話要說,他有些困惑,希望能從師父那裏得到答案。

徐福開門見山說道:「師父,這些日子我的心很亂,沒有一刻是像從前那般安寧,這違背了我求道的初衷。」

「是因為琳琅公主?」鬼谷子問。

「是的。」徐福回答。

鬼谷子望着朦朧的月影,長嘆一聲說:「生而為人,長於世,,,哪有人能沒有七情六慾呢,即便是為師也做不到啊!」

「那我需要做什麼來避免呢?」徐福問。

「什麼都不需要做,道者,順其自然,修者置身事外,但是,順其自然和置身事外並非是要把自己隔離在凡塵俗世之外,道的終極應該是心的超脫,其餘諸多繁冗不想也罷。」

「心的超脫?弟子不明白。」

他不明白,修道者的最終目的,難道不是肉身不死嗎?

「君王為國事而憂,平民為生計而愁,心之所向難免牽動,存真守心便能不墮歧途,你涉世未深,這一切須得你自己去慢慢體會。」

徐福低頭沉默,師父的意思是動情動念不可避免,修者也不例外,如何對待情與念呢?

師父說了,存真守心。

師父說了,不必抗拒。

師父說了,可以接納。

師父說了,不想也罷。

鬼谷子轉而又問其它事,他正要與徐福說一些事。

鬼谷子說:「你可見過齊王了?」

「見過了,他希望師父能襄助齊國」。

徐福今日才看到師父,想起了齊王臨走前的請求。

師父哈哈大笑,也不知為何如此開心。

師父反問:「你覺得齊王此人如何?」

「齊王固然心誠,卻執念太重,且喜忽略實際。」

這般說,其實徐福是有所保留的,大概是因為那人是琳琅的父親,總不能在背後說的太過不堪,雖然他說的都是事實。

「何以見得?」師父問。

「弟子以為,齊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哦?如何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鬼谷子饒有興緻的問。

徐福說:「師父給齊王的留言說的清楚,弟子也以為齊國看似強大,卻空有一副骨架,弟子還以為,齊國萬萬不能輕易暴露實力,否則恐怕如雪山崩塌,崩潰則一發不可收拾。」

「何以見得?」

「齊國積弊過多,這就是齊國缺失的血肉,使得齊國這副骨架缺乏足夠的力量,如果要真正的擁有力量,應該給這副骨架重新填充血肉。」

「呵呵呵,你說的倒也切合,非我不助齊國,而天下事,分合自有其道,夏為商滅,商為周覆,周享國八百餘載自此消亡,此般種種皆是定數,齊國現在到了這步田地是天意又是人為,又豈是一人一力一世所能左右的。」

「然而弟子以為以師父遠在深山卻洞察一切,左右列國走向不是難事。」

徐福此言不是阿諛奉承,而是出於真心。

「你向來自以為是,你來時為師跟你說過,主觀臆斷對分辨事物毫無益處,為師哪裏有什麼神通,不過一介山野村夫,憑藉著弟子的名聲而顯達於世而已。」

「世人皆言師父有更改乾坤的能力。」

被師父說了一句自以為是,徐福有些慚愧。

這般說似乎是在替齊王遊說,其實不然,不過有一點他倒是很贊同齊王,師父大才埋沒于山野,實在是太過可惜了。

他總是在想,師父與青山為伴無數載,難道就沒有想要去做的事嗎?

或許有吧,只是因為種種原因而擱置了。

鬼谷子抿嘴微笑,笑容間儘是洒脫自然,似乎世間一切事都只是過眼雲煙。

「為師早年也曾事齊,我所知我能做的就已經盡數分享,只是君王心知,卻不樂於接受罷了,他們身處位置越高,就越難取捨,不懂舍,又如何能得?」

鬼谷子長嘆一聲又說:「君王無道,可憐天下蒼生啊!」

「師父慈悲,但為何還要傳授門下弟子兵家縱橫兩道呢?此兩道兇險萬分,皆為殺伐之道,既有殺伐,難免塗炭生靈。」徐福不解的問道。

「為人師表,當盡師職,非當因材施教不可,為師曾想,凡我鬼谷弟子入世者,多為成雙入世且不事一國,此意便是讓他們互相制衡,不至於哪一方力量有所偏頗懸殊。至於天下生靈,我又何嘗不是懷着敬畏以及憐憫去對待的呢?只是有些時候,想要改變,就需要做一些迫不得已的事。」

「弟子不明白。」徐福糊塗了。

「當今天下大亂,為師不授殺伐之道,是否世上就沒有殺伐了呢?說來也許虛偽,為師傳授門生殺伐之道,其本意並不是為了殺伐,事物總是具有兩面性的,殺伐何嘗不能看做保護或者維持呢?」

徐福恍然大悟,或許師父收納弟子傳授課業其本意是為制止天下混亂局面,只是陰差陽錯,卻並未真正意義上改變歷史走向。

鬼谷子又說:「將殺伐看做保護維持,也是大錯特錯的。」

看得出,師父很難過,他自進山,從未看過師父如此。

「師父……」

徐福嘴笨,不知如何安慰。

鬼谷子卷了寬大的雲袖,雙手攏在一處,似是有些懼寒。

「為師至今都分辨不清對與錯,卻總是教人如何分辨對與錯,很可笑吧。」

「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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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戰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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