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修真悟道不應該是心如止水嗎?
他坐在門前的的石階上,看着天空星斗漫天,屋內燭火朦朧,窗上影影綽綽,隱約可見女子秀美的倩影。
在今日之前,他心中無事,今日也無事,可總覺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如果把他的心看做一汪湖水,那麼從前那汪湖水平靜如鏡,而現在湖面開始蕩漾起一圈圈波紋。
有風不知從何處來,有漫天飄飛的柳絮也不知從何處來,柳絮落在湖面上,毛茸茸的。
他靜靜的看着印在窗上的影子,那影子或靜或動,勾勒出一些模糊的輪廓,那些輪廓的線條簡約樸素,只有黑與白分明。
因為沒有太多外在的修飾反而很是好看。
好看,也是容易看。
就連從天上來的月光似乎都有些留戀,獨獨在那窗前多留了幾分皎潔。
他無心去看,思緒混亂如一團亂麻,他問自己這是怎麼了,但是他得不到回答。
如果自己能回答的滿意,如果有人能回答他就好了。
他隱約感到了自己的心在慢慢變輕,然後變得透明。
從前他的心是一顆完整的心,雖不堅硬,但也不柔軟,因而也具有一定的重量,是實心的。
可是現在,他的心似乎變成了絲絲縷縷的,靜止時還是一顆心,跳動時心就化作無數絲線或者是無數的碎片向四周散開去。
這時候他的心很大,洋洋洒洒的鋪陳着,比月光還輕。
似乎可以透過許多東西,彷彿是在為誰騰出位置。
漏掉原有的,然後再填充別的一些什麼。
修真不應該是心如止水嗎?徐福始終不能平靜。
不覺間月亮升了老高,房內油燈終於熄滅,窗上的倩影也再看不見,想來公主是已經歇息。
正想的出神,徐福突然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
「在想什麼?」不是琳琅還能是誰。
「在想以後。」徐福坦誠回答:「以前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以後會如何,只想着在山中修行,與世無爭。」
琳琅提了裙擺雙膝併攏,與徐福同坐在一級台階上。
琳琅說:「山中修行也很好呀,無牽無掛,今日為何開始想其它了?」
「不知為何,今天突然開始想未來會怎樣。」徐福看了看琳琅說:「也許是因為遇到你的緣故吧。」
的確,她的到來打破了這山中沉澱了無數歲月的平靜,亦打破了他心中的平靜,這是他曾經給鬼谷子的感受。
現在琳琅也給他這般感受,只不過這感受是不同的,因為期望是不同的,想要得到的結果也是不同的。
徐福在想,大概是自己習慣山中的孤寂,而自己太過孤獨了,需要陪伴,這人不一定是她,或許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來,他都會如此。
徐福隨意一說,琳琅卻聽得動情,少女也曾期待,生命中會遇到一個男子,男子與眾不同,而他正與眾不同。
說來可笑,她見過的男子不多,沒有一個是喜歡的。
現時現刻在她看來,徐福分明是在向她袒露心跡。
也許只要有心,便能將對方普普通通的一句話理解成千萬種意思,不管對方是不是有這樣的意思。
她不知何時已經被這個眉目清澈,眼神中總是透着一絲憂鬱的男子吸引。
他身上似乎有一種魔力,讓人不自覺想要親近他,想要去擁抱他。
是的,她此刻就想要去擁抱他。
很突然,但想必突然的起意最是強烈。
也許,他很瘦,可以輕易抱的住,抓的牢,就像不久前她在他背上那般,山路崎嶇,她卻不感到顛簸。
這種想法羞於啟齒,這朦朧的情愫越是難以出頭,便越是努力試圖膨脹萌發。
「好像都沒見你開心過。」
琳琅對徐福說,這是徐福給她的真實感受,她想要了解徐福,想要走進這個人的心裏,去看一看他的心是怎樣的顏色。
這是少女的好奇心作祟,不過若是沒有興趣,哪裏來的好奇呢?
徐福說:「如果你經歷過一些事,大概也很難開心。」
「我雖不知你經歷過什麼,但你救了我,古人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我給不了你的,我的父王也能給你。」
「我想要的你給不了。」
徐福一愣,既感激又欣慰,當然也覺得慚愧,他不過是舉手之勞,她卻要給他那般多。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給不了呢?」
琳琅有些不甘心,徐福分明在委婉的抗拒自己,他不願意走進她為他引領方向的那個神秘莫測的角落裏去,不肯給她一個機會在那角落裏等他,這讓她有些失落。
「因為我沒有什麼想要的,或者說我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徐福這般說,讓琳琅的心裏稍微好受一些。
「可是,如果我願意給你一顆心,你會拒絕嗎?」
徐福轉頭看向琳琅,正迎上一雙炙熱動人的雙眸,四目相對,徐福看到她眼睛裏閃爍着光芒,彷彿裏面有一輪皎潔的新月,又像是高高升起火焰的一團篝火。
「公主。」
徐福難以置信,因為他看出這目光是如此認真而不容置疑,她不是在說笑的。
不僅是徐福難以置信,就連琳琅也難以置信。
她認真的眸子裏除了閃動着期待,還有一絲驚恐。
這句話是脫口而出的,似乎已經在她心裏說了無數次,否則怎會說的如此流利順暢,而絲毫不覺得拘謹?
這句話自然而然說出口,彷彿是應該說出口的。
她不確定,這便是一見鍾情嗎?還是衝動使然?
所謂一見鍾情,想來其中有衝動,也有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
徐福猜測,公主只是離開了親人,所以需要一些寄託,所以才本能的對一個人產生了依賴。
這依賴類似於冷了想要找衣裳穿,她也許並不是真的喜歡那件衣裳。
眼下這裏只有兩個人,自然而然她依賴的人便只能是他,可能她並不知道這種依賴實際上混淆了她的思維吧。
徐福嘆息一聲,這樣看似肯定實際模糊的表達,徐福不敢答應。
即便當真肯定,徐福也不敢答應。
徐福沉默,不知該如何回答,過了一會兒,又聽到琳琅輕聲細語的說:「你聽說過一見鍾情嗎?」
徐福搖頭說:「我不曾鍾情於誰,因此不知。」
他喜歡過銀月,甚至想過要娶她為妻,但卻談不上一見鍾情。
他與銀月是熟絡了許久,才能心安理得肩並肩走在一處的。
不像他與琳琅,初見就將她背在了身上,距離她那樣近。
也許是他見異思遷吧,也許是喜新厭舊吧,如果他不曾離開,如果她還在那村莊裏,他也還在她身邊,他想,他絕不會有任何動搖。
可是,現在他身在雲夢澤,這裏不是那個村莊,再也沒有任何東西是與那個村莊相同的了。
他看過了村子外新的風景,遇見了新的人,便與從前不一樣了。
她死了,就算再如何喜歡,她還能活過來嗎?
是該永遠銘記,還是該靜悄悄的放了她,好讓她的靈魂慢慢飄走,然後轉世輪迴去?
琳琅想要靠的更近些,但卻看見徐福眼神閃躲,她便打消了靠近徐福的念頭。
她心中輕輕一嘆,微有失落卻也滿足,他現在躲閃,或是有其他的心事吧。
在此之前,公主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如果得不到,從前的她會大哭大鬧。
現在她不想哭鬧,憑藉哭鬧得來的東西都沒有想像當中那樣好。
況且,她也早已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女孩了。
現在,她不急於去得到,倘若太急,就不是真的想要,當然,倘若太急,對他也不是真的友好。
徐福乍然明白,原來是自己方才一句話說的不夠清楚,讓琳琅產生了誤解。
「你到底在害怕什麼呢?」
琳琅一句話似乎戳中了徐福的心坎最柔軟的地方,他感覺到一陣難言的酸楚。
「我自己也不知答案,所以不能回答公主。」
徐福很是嚴肅,這必須是一個嚴肅的回答。
「如果我離開了,你會記住我嗎。」琳琅認真的看着徐福又問。
徐福搖了搖頭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關於這件事,他同樣是無比認真的對琳琅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她明白,這並不是敷衍。
她知道徐福沒有撒謊,眯着眼睛微笑說:「那我便等你找到你想要的一切答案。」
說罷,她從腰間小心取下一物,是一塊樣式古樸龍鳳佩,雕琢了一些繁複的紋飾。
「這是我自幼隨身之物,母后說過,如果有一天我遇到自己喜歡的男子,就把另一半給他。」
如此,已經足夠明白了。
徐福沒有伸手,反捏的更緊,可琳琅還是將玉佩硬生生塞到他手中。
「我的心給了你,你要好好保管,以後我們或許會分別,看到它你就會想起我,我要你永遠都不能忘了我。」
或許她想要公平,她不忘他,那她也不許他忘她,如此才算公平。
如果他不想要,琳琅是無論如何也給不了他的。
徐福不敢看琳琅,只能看玉佩雕刻的圖案。
是一對比翼鳥,傳說兩隻鳥只有一雙翅膀,他們就相互依偎一起飛翔,就好像他們現在並肩而坐的樣子。
比翼鳥代表着兩個相愛的人不離不棄至死不渝。
徐福看着手中尚且帶着琳琅餘溫的玉佩猶豫很久說道:「像我這樣的人,配不上公主。」
徐福本不想說這句話,但是他覺得自己現在必須說,否則再遲一刻,便說不出了。
「那你是怎樣的人呢?」
琳琅心頭有些阻塞,卻並不灰心。
既然已經說出決絕的話,剩下的只有坦然,徐福平靜的說:「我是一個不祥之人,和我親近的人,都會遭遇不幸。」
「你在擔心我?」
琳琅聽過徐福的故事,似乎真的如他所說,和他親近的人如徐婆婆,陳先生,銀月,這三人都確是遭遇了不幸。
可是,她卻從中尋到了與徐福想要表達的截然相反的意思。
那的確也是徐福想要隱藏起來的心思。
琳琅很開心,原來徐福之所以猶豫不決,大概就是顧慮自己會因此受到傷害。
可是命運都是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她不信,也不怕。
此時她心中反而升騰起一團倔強炙熱的火焰,足以讓她奮不顧身,哪怕真的是飛蛾撲火,她亦毫無畏懼。
「有那麼重要嗎?我可是齊王的女兒,是公主。」
琳琅在心中堅定的回答。
這似乎是一廂情願,這的確是一廂情願。
就像他來到雲夢澤一樣,她的到來或許是冥冥之中早已註定的事情。
徐福不再試圖勸阻,他知道有時候有些事不必說服對方,因為有些事多說無益,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彼此無言,就這樣兩人沉默着在月光下坐了很久。
若是遠遠去看,會覺得他們是相互依偎在一起的,其實他們之間還有距離。
他們仰頭看夜空中的星辰和月亮,想來天上的也在星星與月亮傾吐心事,可是天上的星星那麼多,月亮聽得完嗎?
或許一個夜晚不夠,朝朝暮暮才夠。
一瞬間,徐福心潮湧動,一陣一陣撞擊着心口,有些酸楚又有些甜蜜情緒在心口蔓延了不知多少萬里。
不知何時,他們還是依偎在了一起,琳琅毫無防備的貼服在徐福肩頭沉沉睡去,嘴角帶着甜美的微笑,恬美安寧。
徐福不忍心打擾,更不忍心拒絕,不過,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人看星星。
他看到隱藏在夜幕里的風跑的歡快。
風跑的快是因為清,風清,月當然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