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師父好會說話
這時的天色已是完全暗淡下來,前方的小徑已經無從辨別,到處漆黑一片。
女兒家都害怕黑,齊國公主琳琅也不例外,她自幼生在燈火輝煌處,尤其怕黑。
「我們是快到了嗎?」
琳琅將頭埋進徐福肩膀里,不敢去看越來越暗沉下去四周密林。
「快了,前面再轉個彎就到了。」徐福平靜的回答。
他的嗓音因為負重而有些沙啞,像是焦黃的樹葉相互摩擦一般,不難聽。
聽到他的聲音似乎能讓人想起金色的陽光,因為焦黃的樹葉就是被陽光晒乾的。
至少琳琅是聽到他的聲音是看到了一縷陽光的。
她感覺到了全身心被陽光照拂的溫暖,彷彿也甘心為它貢獻出身體裏的水分似的。
徐福只是感覺琳琅似乎開始緊張起來,抓着他衣服的手突然捏的更緊,這使得徐福的壓迫感陡然增加,使得他也越發緊張起來。
若說緊張,徐福一定是更甚於琳琅的。
一路上琳琅絲絲縷縷的呼吸聲無時無刻不在徐福耳邊迴響,他走了一路,心慌了一路。
已經踏上歸途,他不怕即將到來的黑,至於害怕什麼,心慌什麼,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幸好他們距離雲夢澤不遠,徐福熟知必經之路的各種陣法,青鳥指引也能分辨,七拐八繞雖頗費功夫,天黑之前總算是趕回了雲夢澤。
這算了卻了徐福一樁心事。
背上多了個人,本就是一樁事,背上多了個妙齡少女,生的又是極美,所以一樁事變成了一樁心事。
然而徐福又面臨一樁更大的心事。
眼看即將進入雲夢澤,徐福不知帶一個陌生少女回去師父是否會怪罪,但轉念便邁開了腳步,索性先進了再說吧,即便是師父責罰,那也不能將她置於荒野。
茅草房,正是徐福棲身所在了。
「這便是傳說中的雲夢澤?雲夢澤鬼谷子先生的居所?」
看到眼前的一切,琳琅不由詫異的問道。
「是的,有些簡陋,委屈公主了。」徐福說。
「不委屈,不委屈!」琳琅連連說道,她似乎忘記了自己是客,表現的比徐福更像此間的主人。
「既來之則安之,既然鬼谷子先生住得,你也住得,我又如何住不得?」
琳琅不顧腳腕有傷,忍了疼從徐福背上迫不及待的跳下來,毫不見外也不拘束。
徐福笑了笑,心說方才還沒發現,這個金絲籠里出來的小公主,竟是不挑肥揀瘦,算得是平易近人的。
琳琅自打進雲夢澤起便四處打量,充滿了好奇。
這茅草屋子當然是比不了她平日裏養尊處優的宮殿,目之所及簡陋卻也乾淨利落,一應生活用具樸實無華,卻也別有一番風趣,有些是她從未見過的。
將琳琅安頓在榻前坐定,徐福起身外出。
他原本便學了些醫術,這些日子修真養性,醫理丹藥自然通曉,雲夢澤最不缺珍奇藥材,他在門口隨意採摘了些草藥,用石盅搗碎敷在琳琅腳踝患處,這樣休息一兩日就無大礙了。
天色漸晚,依然未見到師父,屋內昏暗,徐福擔心琳琅不習慣,索性多點了幾盞油燈,給她找了乾淨的衣裳,此間沒有女子的衣裳,便找了自己的衣服,被褥也全都換了乾淨的。
對於徐福準備的這些,琳琅沒有絲毫抗拒,也許內心真正接納一個人,就是接納他的一切,包括一些看起來不怎麼好的東西。
待一切安排妥當,徐福想着公主半日困守山中,想必一定是餓壞了,便說:「公主稍等,我去為你做些吃食。」
琳琅點頭應允,徐福轉身離開,不消片刻,便端來一碗米飯,一碟配菜。
米飯晶瑩剔透,蒸的恰到好處,配菜卻是簡單,不過幾樣山中的野菜,配了切的薄厚均勻的幾塊臘肉。
飯菜的香氣撲鼻,又飢又餓的琳琅哪裏還顧得女兒家的矜持,端起碗來便是狼吞虎咽。
徐福坐在琳琅的對面默默看着,此時琳琅吃飯的樣子像極了自己第一天進山的時候,人餓急了,是顧不得斯文的,這一點他深有體會。
飯菜被吃了個精光,做飯的人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琳琅吃完看見徐福在一旁目不轉睛的盯着她,頓時羞臊起來,自己方才吃飯的那副不雅之相想必被他全部都看到了,着實是讓人尷尬。
女兒家還在意哪些?當然是在意別人的目光,特別是他的目光。
正想着說點什麼的時候,徐福率先開口了:「我的手藝如何!」
徐福的樣子有些興奮,迫不及待想要聽到表揚,先前是想在師父面前表現一番的,怎奈何師父已修得辟穀之術不雜糧,今日好不容易有外人進山,自己得以展現一番,當然想要聽一聽評價。
琳琅本是想誇讚的,但是又想到徐福好巧不巧的看到自己狼狽的吃相,也不想誇他了。
琳琅假裝極不開心的扭過頭去不去搭理徐福,徐福自討沒趣只得默默收拾餐具。
如果說前次琳琅生氣還有跡可循的話,那麼這一次,他真的是摸不着頭腦。
「為何不見鬼谷子先生,莫不是你真的在騙我!」
琳琅也發現,此間除了她與徐福二人,似乎並沒有第三個人的跡象。
話音剛落,徐福正愁無法解釋之際,門外傳來幾聲爽朗的笑聲,不見其人先聞其聲,必定是師父了。
「哈哈哈,我道是何人駕臨,使我這小小的雲夢澤蓬蓽生輝,原來此處還真是落了一隻金鳳凰啊!」
師父好會說話,只是一句話便讓公主眉開眼笑,笑的可比先前她給他的任何一個笑容都燦爛。
徐福好生羨慕,這些,恐怕他一輩子都是學不來的,他最擅長呆立一旁,安安靜靜的做一個聽話的觀眾。
那些話本不難學,關鍵在於敢不敢說出口。
人情世故,迎來送往,大概比的就是膽量。
這樣膽量其實也無需太多,不吝玩笑,不憚失了身份即可。
徐福哪有什麼身份,應當更加容易學會才是,可是他總以為熱情是應該循序漸進的,怎樣的關係決定了該怎樣去對待。
若非如此,就太過虛偽,而且虛偽的很明顯。
徐福不願虛偽,更討厭明目張胆的虛偽。
須臾,便見一中年男子推門進屋,他骨骼寬闊身材高大,加之束髮而高冠愈加顯得身姿挺拔,面目稜角分明,一襲紫色長袍隨風而動,好不瀟洒利落。
琳琅一時間竟看得有些痴,心說這個男子就是傳說中已逾千歲的鬼谷子嗎?
果真是神仙境界駐顏有術,難怪父王不辭辛苦也要親身拜會。
「師父。」
徐福恭敬的拜見師父,琳琅毫不懷疑此人就是鬼谷子。
「見過先生了,我不便起身行禮,還望先生見諒。」
因為父親的緣故,琳琅亦對鬼谷子敬重有加,即便不是真的敬重,也當表現出足夠的敬重,莫要誤了父王的大事才好。..
琳琅俯身拜過,雖未起身相迎,行為言語卻是表現的極為得體。
「公主折煞老夫了,公主遠道而來,老夫未曾迎候已是失禮,當不得公主這一拜。」
在一旁的徐福另有擔憂,自己不曾告訴過師父,師父卻已經全然知曉了,也不知師父是不是願意見到這個來自齊國的公主,畢竟她是齊王的女兒。
師父曾說過不得引外人前來,而今天自己卻違背了師父的囑咐,當心師父責罰才是,話說自打進入雲夢澤這些日子,自己還沒惹師父生氣過,師父也未曾責備過自己。
「師父,公主途中迷路遇險,弟子路過,故施以援手。」
徐福想着想必師父已然明了,自己卻還是要解釋的,否則於心不安。
「為師已經知道了。」
鬼谷子只是簡單回應徐福,轉而又對琳琅說:「公主安心在此養傷,我這徒兒定會盡心侍奉,想必公主已經睏乏,老夫不再叨擾,早些安歇。」
徐福沒有從師父臉上看出任何喜怒,心中更加忐忑,自己私自行事,師父難道不怪罪嗎?
徐福送鬼谷子出門,鬼谷子知他心事,笑了笑便說:「不必憂心,來也無妨。」
鬼谷子確是詫異徐福會帶來這樣一個身份特殊的女子,不願將自己的擔憂坦白於徐福,便輕描淡寫的回了他。
鬼谷子第一眼便看到公主的眼睛裏有一個人,眼睛是騙不得人的。
那並不是他擔憂的,他擔憂的是,他在徐福的眼睛也同樣看到了對方的影子,而且她的影子在他的眼睛裏已然很是清澈了。
轉身離開時他搖了搖頭,心中暗自自嘲,自問算無遺策,卻唯獨沒有算到這個少女。
她的到來,會給他這好徒兒帶來怎樣的改變呢?
送走師父,徐福順便打了盆溫水,放到琳琅跟前說:「此處簡陋公主多多擔待,公主自行梳洗吧,哦,對了,公主梳洗完后這水可以用來洗腳,公主腳傷不宜用太熱的水泡腳,洗過臉的水溫恰恰合適。」
公主,公主,公主……
沒完沒了,琳琅顯然有些不滿,這些事原來都是有侍女去做的,而徐福卻告訴她要自己動手,非但如此,竟還告訴她這一盆水要兼顧洗臉和洗腳,不僅是匪夷所思,還着實無禮。
也許是從未離開過親眷,也從未獨自動手梳洗過,琳琅感到有些難過,心情也變得沉甸甸的。
人在屋檐下卻又無可奈何,更何況有鬼谷子在,她不好發作。
看鬼谷子走遠,她對徐福發了脾氣。
「知道了!你還不走,難道是要看我寬衣解帶嗎!」
「那,我走了。」
徐福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心說公主殿下火氣好大,變化也着實太快,還是遠離為好。
其實他早就想要遠離這個是非之地了,琳琅一說,他真是求之不得。
徐福一個人走到門外,好不凄涼落寞,自己的卧房被公主佔據,而師父也只是來寒暄幾句便丟下他不管,這屋外就留下自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