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罷了。
花月沒什麼心情,只是安靜地攪拌着碗裏的湯。
白瓷勺子碰到碗,發出清脆的聲音。
花月猛地站起來:“她怎麼還不上來?”
蘇武被她嚇了一跳:“小花妹妹,你到底怎麼了?”
去樓下拿個禮物,多聊幾句,多耽誤一會,也算正常吧?
花月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濃,恐懼越來越強烈。
她來不及多說,跑到靠窗的位置去看。
冷汗刷一下冒出來。
人沒了。
“薄宴哥哥,她不見了。”她抖着聲音說。
薄宴皺了下眉頭,拿起手機撥號:“別著急,指不定正在上樓呢。”
“是啊是啊,小花妹妹,別急啊。”蘇武跟着過來。
薄宴撥了兩遍電話,都沒人接,臉色也跟着沉下去。
他迅速地打開定位,看着越來越遠的那個點,怒火衝上來。
“她去哪裏了?”花月額上的汗越來越多。
持續了許久的噩夢,好像這一刻就要實現。
薄宴心疼地擦去她的汗:“花月乖,跟蘇武哥哥回去,我去找薄心田。”
“不要,我跟你一起去。”花月堅決地說。
“外面在下雨,花月乖啊。”薄宴耐心哄着。
“我要去!”花月一字一頓地說。
薄宴還沒來得說話,手機就響起來,他接聽,面色越來越沉,眼神像秋天的寒霜一樣,結了冰。
他沒多停留,只是看着蘇武:“把花月送回去。”
“薄宴哥哥。”花月雙眼紅起來。
薄宴閉了閉眼,快走兩步抱了她一下又鬆開:“乖,哥哥答應你的,決不動手打人,好嗎?”
他眉宇間帶着焦躁,不待花月的回應轉身離開。
花月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他這樣說,說明薄心田,要出事了。
前世那轟動一時的新聞猛然涌到她的眼前。
她全身發抖,幾乎說不出來話。
蘇武擔心地看着她:“小花妹妹,咱們先回去,好嗎?”
“我們跟着他,蘇武哥哥。”花月用力咽了咽口水,聲音顫抖。
“這......”蘇武有些猶豫。
花月沒再說,只是向門外走。
蘇武也很擔心薄宴,便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打開車門,讓花月坐進去。
薄宴早走了一步,外面又下着細雨,蘇武開着車找了好一會,才跟上他。
十分鐘的路。
薄宴進了一條漆黑的巷子。
蘇武把車停在遠處,攬着花月慢慢靠近。
已經能隱隱約約聽到薄心田的哭聲。
花月停下來,緊緊攥住蘇武的衣角:“我們不進去。”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巷子裏發生了什麼。
而薄宴他們,卻看不見自己。
巷子裏只有很弱的燈光,線路有點老化,燈光一閃一閃的。
地上躺着一個人,是沈青。
薄宴一步步靠近,他動作緩慢而又僵硬,慢慢蹲在沈青身邊,伸出手探在他脈搏和心臟上。
隨後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
他雙眸漆黑,如這夜色。
“薄心田,你做了什麼?”他平靜地開口。
薄心田已經被嚇傻了,只知道哭泣:“他,他喝多了,他威脅我......”
“威脅你什麼?”薄宴聲音低而緩,平靜到讓人心驚肉跳。
薄心田結結巴巴地說:“他,他拍了,拍了我的......”
薄宴靜靜地看着她:“什麼?”
薄心田咽了咽口水:“裸.照。”
花月呼吸突然停止,頭上眩暈,倚在蘇武懷裏。
“小花妹妹......”
“噓!”花月撐着力氣讓他安靜。
薄宴突然低聲笑了:“所以,你就拿刀傷了他?”
薄心田猛地鬆開手,白嫩修長的手指上都是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太害怕了,下意識地就捅進去了。”
她面色蒼白如鬼,嘴唇不停地抖:“哥,哥,我怎麼辦,我好怕,我,我會不會,會不會......”
“什麼?”薄宴淡淡問。
薄心田突然撲進他懷裏:“我好怕,哥,我怎麼辦,我好怕......”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花月渾身冷到結冰,控制不住地顫抖。
蘇武緊緊地抱着她,不敢說一個字。
夜色流逝。
雨水不停地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薄宴站起來:“他醉得很嚴重?”
“是,是的,我跟他說,我哥要來了,他醉得都倒在地上了。”薄心田神智大亂,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薄宴仰起頭,任雨水沖刷到臉上。
面無血色。
再度睜開時,彷彿成了一個沒有感情的機械人。
他四周看了看,這條巷子很破舊,沒有監控。
然後慢吞吞從口袋裏掏出消毒紙巾,像平時一樣,彎腰把地上的匕首撿起來,懶洋洋地擦着把手。
“你,你要做什麼,哥,哥......”薄心田眼淚不停地落。
薄宴耷拉下眼皮看她,慢條斯理地說:“薄心田,你17歲了,卧室的抽屜里,有一張卡,是媽媽的賠償款,足夠你一個人生活許久。”
他一字一句地交待着。
花月的淚水不停地落。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薄宴接著說,聲音不急不緩地:“這是最後一次。”
空中彷彿有一道雷劈到花月臉上,她死死咬住腮上的肉。
原來是這樣。
前世所有人都以為,薄宴是為了薄心田,打傷了人。
原來是這樣。
怎麼會是這樣。
他——還真是個好哥哥!
蘇武有些站不住,想衝進去打醒他。
花月死死拽住他,拚命地搖頭。
命運突然與前世重疊。
她什麼都改變不了。
少年聲音空洞縹緲:“薄心田,報警、叫救護車,懂?”
他是那樣冷靜,那樣平和。
花月拖着蘇武離開,沒有人發現他們來過。
-
花月坐在蘇武的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雨水。
兩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啟動車子。
很快,就有警車和救護車的聲音響起。
蘇武用力敲在方向盤上:“小花妹妹,你為什麼攔着我?我要去打醒他!!”
“沒用的。”花月已經流不出眼淚。
她聲音都已經快發不出來。
薄宴的命運,誰都改變不了。
他不會放棄保護薄心田。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樣。
不管他有多喜歡自己,在遇到薄心田的事情上,被放棄的那個,總是她。
她也不敢,拿自己去和薄心田比。
她以為,她看住了薄宴,讓他不要打人就好。
她沒有想到,他為了薄心田,可以做到這一步。
這一刻,她突然恨他。
特別恨。
-
花月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的。
花國棟滿臉焦急地守着她,也不敢追問她,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只是坐在桌前,手裏握着那隻小木雕,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木棉樹。
花朵落了一地。
像頭上的那隻靴子終於落了地。
她居然,吐了一口氣。
罷了。
就讓這一切,塵歸塵,土歸土吧。
他那麼寵薄心田,就寵一輩子吧。
花月驀然趴在桌子上,很久。
有水滴從手臂上落下來。
-
第二日,陽光剛剛升起。
大街小巷,就傳遍了這個消息。
原本優異到近乎於天神的少年,捅傷了人,被警察抓了起來。
薄宴太過出名,消息轟動到近乎爆炸。
整個二中和整條木花巷子的人,都在討論這件事。
來修理鋪看望花月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她誰都不想見。
連學都沒去上。
宋芊推開門進來,看着坐在桌前一動不動的姑娘,忍不住紅了眼圈。
她走過去,把花月攬進懷裏,不停地撫着她的頭髮。
這個姑娘,坐在這裏兩天兩夜,水米未進,也沒有睡過覺。
彷彿能坐一輩子。
第五日的時候,蘇武來了。
他滿臉憔悴,站在花月旁邊,聲音啞到不行:“對不起啊,小花妹妹,蘇武哥哥動用了所有的關係,沈青一定要追究他的責任,宴哥兒......被判了一年。”
這個案件簡單明了,兩方都沒有異議,判決得很快。
花月好像從夢中醒來,輕聲說:“沒關係的蘇武哥哥,這是他的選擇。”
蘇武沉默下去。
許久,花月才開口:“不要告訴他,我們知道了。”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毀掉光明的前途。
毀掉對她的諾言。
也要拼力護住薄心田。
沒關係,都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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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整整一周沒去上課。
每天坐在書桌前,受不住了,就趴在桌子上眯一會,醒來了,就怔怔地看着那株木棉樹。
李清緒和李清雅他們都來看過她。
她誰都不想見。
宋子路連學校也不去了,整日地守在她的房門前,抱着小奶包,安靜地發獃。
第十日的時候,花月走出房門,看着滿臉擔心的宋子路,淡淡說:“回學校,宋子路。”
從來沒掉過眼淚的少年,突然落下淚來。
他把花月擁進懷裏,第一次,像個大哥哥一樣:“花小月,你還有我。”
花月笑了下:“我知道。”
所有人都會離開她,只有她的這些親人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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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的時候,花月終於出了修理鋪。
薄宴曾經送她的那隻紅色小金魚死掉了。
她把它埋進了那棵被偷走的風信子的坑洞裏。
她緩緩蓋上土,像舉行着什麼盛大的儀式,莊嚴又鄭重。
花國棟擔憂地站在一邊。
還有木花巷中的那些鄰居們,都很擔心她。
花月仔細地埋完后,拍拍手站起來。
四月這一天,陽光很好,微風不燥。
跟她回來那一天,一樣美好。
時光,還真是一個輪迴。
她伸出手掌半遮着眼睛,看了看刺眼的陽光,然後笑對着那些關心她的鄰居們:“我沒事,我要去學校了。”
【作者題外話】:作者自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