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再次拱火
后,北淵接到令狐幽的軍令,拓拔仲卿率七萬大軍連夜後撤三十里,在緊臨北淵的瑞麗城外暫時駐軍。
此時妖族派出的使臣尚未趕到魔界。
夜幕降臨,營帳之外朔風呼嘯,捲起漫天飛沙,數十里內不見草木,昏黃一片。不知道的,還以為此處是八百里黃泉。
拓拔仲卿揣着手爐圍裘坐在營帳里,他氣態沉穩,不動如鍾,只是面色有些虛乏,時不時會咳嗽幾聲。
北淵這一片地勢險惡、氣候苦寒,拓拔仲卿雖說老當益壯,但到底上了年紀,不如淳于東鄉這類年輕人能熬。數月的風吹沙埋,加之接到軍令突然撤兵,退到瑞麗城后便體力不支了,但為使軍心穩固,加上他自己不服老,舊疾複發也只是悄悄讓軍醫淺看一下,不以為然。
旁人不知,他身邊的副帥慕容深卻看的清清楚楚,這個年輕的將軍跟隨拓拔仲卿多年,練就了年少老成的本領,看什麼都很通透。
“丞相,水。”水一燒滾,便立刻為他倒了一碗。拓拔仲卿接過,雙手捂在碗面上暖着,低語道:“我真的老了,擱從前,戰爭連年的時候,我在邊關一待就是好幾年,那時候身子骨硬朗,一點事都沒有。如今才離開妖都幾個月,老毛病就煩了。”
他一面感慨過去,一面又咳了幾聲,彷彿為了證明他的確老了似的。
慕容深為他順氣,勸慰道:“丞相舉平生之力為妖族效命,也該歇歇了。”
“歇歇?恐怕還早着呢!”拓拔仲卿翹起驕傲的小鬍子,往外噴着氣,“北有天帝和祝融,南有魔族太子和霍氏兄弟,他們個個都是人精,心眼子加起來比瑞麗城外的沙粒還多!天庭和魔界青年才幹輩出,唯有妖族還在指望百里彥豐和我這種老東西,也不看看如今何年何月了——哦,還有現在北淵的淳于東鄉,別看她是個女子,也挺會算計着吶!”
這些話像是在他胸中憋了許久,而今終於藉此機會發泄出來,頓感舒爽,臉色也不黃了,反而因為激動散發出陣陣紅暈來。
“丞相,此話不可亂講。”慕容深沉聲道。
“我明白,只是此間只有你我二人,天高皇帝遠,還不能容我說說心裏話么?”他抱怨着,重重吐出幾口氣,“陛下一意孤行,若當初聽我的勸說留下那些能人志士,而今也不至落得個無人可用的地步。”
慕容深嘆息:“這種話丞相也說過許多遍了,可惜天下沒有賣後悔葯的,您再抱怨也無用啊。”
“唉——”他重重哀怨,猛飲一口熱茶,泄氣道,“撤兵便撤罷,我與無力打了,妖族的未來都是你等年輕人的,與我這老木頭無關了。”
拓拔仲卿彷彿一夜老了許多,果然人上了年紀是經不起病的,昨夜他苦澀良久,睡著了還自言自語說著怨懟的夢話。慕容深一有打理軍務的間隙便去看顧他,拓拔仲卿一生堅毅,不會被小小的咳疾打到,他只是暫時萎靡了一陣,畢竟誰都不會總是保持振奮,人總是要休息的。
拓拔仲卿對令狐幽的任何旨意都無條件照辦——這是他在魔族自保的方法。他並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產生任何情緒,反觀對立面的淳于東鄉,則完全是兩種態度。
從開戰那日至今,淳于東鄉從頭到尾都沒有從對面撈到一點好處,發現妖族開始撤兵后,她倒沒有氣急敗壞,而是陷入了自我懷疑中。
她終於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衝動了,一味冒進,只會事與願違。她復仇心切,積年仇恨蒙蔽了她的心智,導致滿腹聰明才智被衝動掩蓋。
霍長風與她同信,安慰說不是她的錯,是拓拔仲卿太過狡詐,淳于不信,還是責怪自己,一時也有些萎靡不振。
第七日傍晚,妖族使臣進入魔族境內,魔帝派遣官員專門接待,禮遇有加。
“妖族使臣什麼時候能到達魔都?”白隱問。
她倚在窗前卧榻的老地方隨意翻看着書,奕青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處理堆積如山的公務。
“後日。”汐照立在二人之間,彙報道。
白隱將面前那幾頁書翻看了數遍,有備無患地指揮說:“派人在暗中保護好他們,以防不測。”
奕青頷首表示贊同,汐照便領命去辦了。
白隱垂着頭,盯着那幾頁內容不動,奕青興緻勃勃地地走過來從她手中拿過書,好奇地問:“看的什麼,這麼入迷?”
“《雜史怪談》,人間的書。”
奕青粗略瀏覽了幾眼,打趣道:“我以為以你的心思會讀《孫子兵法》呢。”
“那倒不至於,我總得歇歇腦子吧。”她笑答,一把把書奪過來。
奕青被她逗樂,索性暫時放下公務湊近她,隨意束在腦後的頭髮此刻掉到前面幾縷,不經意間打到白隱側臉上,留下淡淡的氣息。
他挨着白隱坐下,伸手攬過她的肩膀,沖她擠眉弄眼:“這幾頁你老看,寫的什麼?講與為夫聽聽。”
他興緻正高,誰料此話一出白隱反而不笑了,她露出疑惑的表情,不解道:“書上講一少女偶得一妝奩,妝奩古樸精美,少女對其愛不釋手。但自從她得到此妝奩后,便怪事層出,少女也越來越虛弱,少女欲將妝奩丟棄,卻永遠丟不掉。她時常在夜間看到妝奩鏡中突然飄出紅衣女子的身影……但最後她發現這紅衣女子竟是自己。”
奕青感到詫異。聽白隱的講述,他以為是篇恐怖志怪小說,可最後她倏地轉折,結局讓人猝不及防。
“然後呢?還有嗎?”他問。
“沒了,”白隱抖抖紙張,懵懵地說,“往後就是下一個故事了。”
“……那麼你是為何愁苦呢?”這下換奕青不解了。
“因為我不知道這少女的結局啊。”白隱眨着靈動的眼睛,疑惑道,“她既是妝奩中的女子,那麼她在現實中算什麼?她得知自己是紅衣女子后,該作何感想呢?這些我都不知道,好奇地緊。”
奕青揉揉她的肩膀,提議道:“我覺得作者或許是欲留給讀者想像空間才故意在此止筆的。沒有結尾也意味着可以有很多結尾,你可以發揮想像,隨意創作了。”
“我看不像,”白隱自顧自搖搖頭,指着書腳處的頁碼道,“最後一頁的頁碼與下一章的頁碼對不上,我看是被人撕掉了結尾,這是本殘書。”
“………”
奕青無語,原來是自己自作聰明了,尷尬地與白隱對視片刻,兩人同時笑了起來。白隱發覺了他的自作聰明,忍不住嘲笑道:“原來還有太子殿下想錯的時候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她下一刻就後悔了,因為奕青伸出兩根手指放在她的兩側臉頰上往中間一擠,半秒前還很放肆的笑容此刻變成了滑稽的嘟嘟嘴。
“去你的!”白隱拍開他的手,輕斥道。
她綰的整整齊齊的頭髮在方才的打鬧中散開了幾縷,輕飄飄貼在兩鬢,為她原本便溫柔可親的臉龐增添了一絲嬌俏。
“夫人嫵媚傾城,真是讓為夫愛不釋手。”奕青輕拂她的側顏,肌膚摩擦之間生出一絲曖昧的氣息。
“也不嫌油膩!”白隱又拍掉他的手,但心裏卻被他撩得蠢蠢欲動。
事情似乎又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了起來,戰爭即將平息,奕青夫婦恩愛如舊,蜀禾也因令狐幽的讓步而對他柔和許多。
然而在他們的一生中,沒有長久的安樂,只有長久的痛苦。
妖族使臣到達魔都的前一日,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魔族在北淵囤積糧草的荒倉突然着火,就在眾人集中救火的當口,西側六營又遭亂箭突襲,來自北方火箭在北風的裹挾下亂箭齊發。風助火勢,箭雨如同璀璨的流星一樣劃過天空降落到地上,頃刻間便燃起熊熊烈焰,淳于東鄉毫無防備,西側六營被燒毀四營,士兵死傷無數,大軍亂作一團。
火是子夜之後起的,黎明時分被撲滅,燒毀的物資很快清點完畢,但死傷的士兵卻遲遲統計不出來。
“右……右相,昨夜的突襲太過突然,將士們毫無準備,好多人在睡夢中命喪大火……還有,還有在救火中不幸被燒死的,還有慌亂中被踩踏致死的……”那副將臉上的灰燼還沒擦掉,他越說越虛,乾脆一下子跪在地上,聲音發抖,“實在難以短時間統計出來。”
淳于東鄉背對着他,目光渙散,無目的地看着眼前那張地形圖,聲音輕飄飄:“滾吧。”
她氣急敗壞時就是這樣的情形,跪在地上的副將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逃出去了。
百里之上,一紅衣男子站在雲端默默俯視着北淵的一片焦土,片刻后滿意地點點頭,往北去了。
這件事首先傳到了拓拔仲卿耳中,他聽到之後直接從榻上坐起來,驚得病都好了,急忙派人前去與淳于東鄉交涉,卻被淳于以箭射退,只能堪堪返回。
其次知道的是魔都,淳于第一時間將此事彙報了上去,通信兵快馬加鞭一刻不停地把消息傳到了魔都。而此刻,妖族原本派去求和的使臣正好也到達了魔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