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深淵

第七十八章 深淵

用過晚飯,底下人進來收拾餐桌,汐照端進來一個果盤,正好瞧見寧容心事重重往外走,不禁問:“郡主這是怎麼了?”

白隱笑笑:“今日她跟蓬萊見了面,發現人家能吃苦、有魄力,不覺自嘆弗如,有些氣餒。”

汐照將果盤放到白隱面前,搓一搓手,和煦地說道:“郡主從小養尊處優,未曾見到過比她優秀的同齡者,如今結識了外面的賢者,自然會感受到差距。不過奴婢為郡主感到高興。”

“為何高興?”白隱問。

“因為郡主沒有用自己的身份與那少年對比以求心理平衡。她只看到了個人的才華,並沒有擺郡主的架子,奴婢認為這是好事情。”汐照敏感聰慧的心總能洞察更深刻的東西,“夫人可曾安慰郡主?”

白隱頷首:“我讓她即日起刻苦鑽研,以求奮進,她問我往何處鑽研,我便隨口教了她。”

然後便把方才與寧容的對話同汐照說了,汐照聽完勉為其難地扯出一個笑,委婉道:“郡主沒有涉政的經驗,夫人尚且想不通的事,郡主會想得通嗎?”

“本來也沒指望她能想出來,”白隱往口中送了一瓣甜柚,饒有興味道,“拿來提提她的精氣神罷了。容兒雖成年,但心性還似小孩子,做事只有三分鐘熱度,給她出其他難題也是一樣做不成。我對她本來就沒有任何期盼,不希望她參與政治鬥爭,也不想讓她為了什麼目的勞心勞神,只想讓她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地生活,不要像我與殿下一樣……”

白隱說著,不知不覺垂下頭,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逝。不經意瞥見小橘在椅子腿上蹭來蹭去,白隱一把將它從地上抱起,放在膝蓋上伸手揉捏着它的肥臉,口中叨叨着:“你看你胖得睛都沒有了,哪裏還是‘小橘",乾脆叫你‘大胖橘"好不好?嗯?”

小橘圓滾如豬,癱在白隱腿上任她揉搓,不僅不煩,反而很享受似的打了個打哈欠,這個表情一做,直接將原本就小的眼睛擠得更小了。

“喵嗚~~”小橘發出一聲愉快的叫聲,然後喉嚨里又開始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小橘毛色鮮艷,油光水滑,摸起來手感更是一絕。白隱不禁想起今年人間春獵時打來的幾張上等的狐狸皮,於是吩咐汐照:“我想起庫房裏有些上等的狐狸皮毛,還是今年春上新打的,你去看看是否還在。若在便拿它們做件狐裘給殿下送去,天涼了,軍營又冷,他總不肯回來,凍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是。”汐照認真記下,覺得夫人雖然平日裏嘴上不說關心殿下,心裏還是牽挂着的,於是忍不住撮合道:“那等狐裘做好,夫人可要親自給殿下送去?”

白隱擼貓的手短暫停頓,然後又恢復如常,淡淡道:“到時候再說吧。”

“是。”汐照應聲,不再多言。

接到吩咐的第二日清晨,汐照便親自去庫房將那幾張皮草挑了出來,命人送進宮裏讓最好的工匠連夜趕製,不出三日便做好送來了。

“好快啊。”白隱撫摸着柔軟的狐狸皮,驚嘆道。

汐照欠身微笑道:“秋天到了,天氣一日比一日冷,奴婢擔心夫人害怕殿下凍着,因此命人連夜做出來好讓您給殿下送去。”

話是故意這樣說的,奕青身為太子,怎會因為沒有一件狐裘便受凍呢?汐照不過是想給多日未見的兩人製造見面的機會罷了。白隱自然也看得出,她摸着手上柔軟暖和的皮草,感動道:“難為你,考慮的很周全。”

天色從昨夜便開始陰了,厚重的烏雲遮擋了月亮的光輝,開始淅淅瀝瀝地飄雨。陰冷的風無休止拍打着庭院中的樹木,大部分闊葉樹早已落葉,唯余牆角幾叢即將凋零的竹子尚有枯黃的葉片苦苦掙扎,在寒風的侵襲下徹夜發出沙沙的聲響。但是屋外越冷酷,反而襯得屋內越溫暖,因此縱然雨疏風驟,白隱卻睡得很香,但是奕青卻整夜整夜難以入眠。

疾風颳得營帳發出陣陣如風扯旗幟般的啪啪聲,几絲微風時而滲透進來,搖晃着明亮的燭焰。帳外雨勢漸大,蒙遠掀開帷幔搓着手進來,看見奕青還沒睡,有些吃驚。

“已經丑時了,殿下休息休息吧。”他一面勸着奕青,一面走到火盆前烤手。火盆是昨晚臨時送來的,氣溫驟降,毫無徵兆,魔都彷彿從初秋的涼爽直接掉進了隆冬的嚴寒中。

奕青看看火盆,又看看蒙遠,無奈搖首道:“不是我不想休息,是血蠱不讓我休息。它們最喜歡天冷,我一躺下渾身就疼,根本睡不着。”

“那屬下再搬一個火盆來吧。”

“別了,”奕青阻攔道,“我又不是病人,萬一讓人看見,傳出去該如何議論我?魔族太子弱不禁風,天氣稍變就要依靠火盆度日了?”

蒙遠不敢忤逆他,他最是固執,誰都拗不過他。只能提議道:“其實營里日常也沒有大事,殿下為何不回東宮呢?”

奕青垂下眼瞼,眼睛盯着自己修長的手指看,他的表情溫和寧靜,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有眸中隱約透露出一點微不可察的疲態。

“還有八年。”他突然開口,彷彿在喃喃自語,又好像在跟蒙遠對話,“你覺得夫人是個怎樣的人?”

蒙遠不明白他為何答非所問,還丟給自己一個問題,想了想,答道:“夫人……溫柔明慧、為人大度、不拘小節,是一個賢良的太子妃。”

奕青仍低着頭,沒有看他,又問:“比起致兒又如何?”

“這……”蒙遠琢磨不透他的心思,直覺感到這個問題回答起來會比較危險,只能模糊道,“夫人與先太子妃各有各的好。”

“如果非要你選一個,你覺得哪個更好?”

奕青今夜很是莫名其妙——準確地說他這段時間都挺莫名其妙的——但蒙遠又不敢不答,只好把握分寸,邊捋邊說:“比起夫人,先太子妃的性子更加活潑開朗些,先太子妃敢愛敢恨,從不跟人妥協低頭。在屬下的記憶中,殿下與先太子妃相處時總是極快樂,反觀如今……殿下這些年與夫人相處時,反而有一半時候都是苦惱的。”

奕青抬首凝視營帳頂部規則的圖案,眸深如水,半晌無言。

蒙遠以為他的意思是讓自己接著說,於是戰戰兢兢繼續道:“不過屬下認為,殿下雖與夫人的生活不甚當初與先太子妃那般如意,但屬下斗膽猜測,殿下愛夫人是勝過愛先太子妃的。”

“哦?何出此言?”

“屬下跟隨您多年,自認為看得清楚。昔日先太子妃還在時,您對她的感情多數是包容和感激,屬下並沒有從中看出愛意;然而對於夫人,您與夫人相視時,屬下曾數次從您二人的眼神中感受到飽含的深情。眼睛是騙不了人的,因此依屬下愚見,夫人要勝過先太子妃。”..

奕青聽完蒙遠的一席話,什麼也沒說,他身體后傾靠在榻沿上,兩隻胳膊撐在身側,凝視着案上的燭火。

“卿知我心。”

半晌,奕青語氣平靜地吐出一句話。

天蒙蒙亮,東宮門前便停好了一輛馬車,不多時,由門裏走出一位衣着華而不俗的女子,在侍女的攙扶下進了馬車,車夫驅趕矯健的快馬,沐浴在早晨濕冷的雨幕中向乾武營的方向駛去。

奕青徹夜未眠,熬到天亮好不容易舒服了些,正準備偷懶眯一會兒,還沒躺下,便被火急火燎一臉驚喜衝進來的蒙遠打斷了困意。

“殿下,夫人來了!”

“啊?”奕青一時沒反應過來。

等他回過神掀開幃帳準備迎接時,白隱已經站到了他眼前。

“殿下。”她沖他款款微笑,欠身行禮。

“外面冷,快進來。”奕青執起她的手,喜出望外地把她拉進帳內。汐照蒙遠眼力好,安安分分守在帳外,不讓旁人進來。

“怎麼突然來了?都不事先知會我一聲。”奕青給她倒了一杯熱水,然後重新握住她冰涼的手,企圖用自己的溫度讓她暖和起來。

白隱湊近他欣然道:“又不遠,走幾步便到了。”然後說明來意:“前幾日我偶然想起庫房裏剩有幾張狐狸皮草,便命人給你做了件狐裘送來。天冷了,血蠱活躍,我怕你受不了。”

言罷從帶來的盒子裏取出那件赤褐色的狐裘,展開來欲往奕青身上披:“你試試合不合身。”

奕青沒有應和她的動作,而是撥開狐裘,拉住白隱的胳膊一下把她拉到自己懷裏,一手摟住她的腰,另一隻手順勢勾起她的下巴,俯身便吻上了她的唇。

久違的氣息在這親密無間的接觸中涌遍全身,白隱的身體還未從室外的寒冷中恢復過來,奕青用火熱的體溫包裹着她,如同冰與火的跳躍。兩人相互擁吻,沉浸在短暫分別又突然得見的喜悅中。

“夫人。”奕青的聲音轉為沙啞,不懷好意地看着她。

白隱看出了他的意圖,急忙阻攔:“這裏不是東宮寢閣,不可……”

然而話未說完,便再次被奕青的唇堵住,他的懷抱溫暖有力,粗暴的手法彷彿要把白隱吃了,他在她的唇上啄了又啄,才意猶未盡地停下。

奕青把白隱卷進懷裏,倚着她的肩膀,彷彿死刑犯乞求生路似的、顫抖着說:“隱兒,我好愛你,我不想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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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仙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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