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狗尾
天已亮,周了了仍站在陽台,老僧已回屋打坐。
清晨的陽光並不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只是周了了總覺心神不寧,如那水中的瓢,摁下這頭,起來那頭。
周了了一閉上眼,就能看到林君浩那不似人的臉,於是他開始想像自己在推車,雙手向前,下腰懸蹲,很快一身破爛花襖的少年便靜下心來。
這都是跟着碼頭腳夫學的,想掙錢,需要先練腿力,與前世的腰馬合一,有共同之處,所以,少年便將其作為安身立命的手段,苦練不已。
只不過,花襖少年,在碼頭經常被方大同那伙人欺負,真正推上車,卻沒有幾次。
屋內響起巨大的開門聲,在牆壁一側,兩扇巨大的石門被緩緩推開。
三三兩兩的蒙面之人,端着飯菜,魚貫而入,老僧與小女孩紛紛站起,躬身致謝,都沒想逃跑或反抗。
周了了看着眼前一幕,心道還真是監牢的待遇。
小女孩,見周了了仍然站在陽台不回來,擺擺手,讓其進屋。
可周了了吊著一口氣,練功並未結束,並未理睬。
小女孩見周了了如此固執,心中不忿,賭氣似坐下來,大口大口吃着飯,看樣子,是不準備給他留。
蒙面之人上完菜飯,便緩緩退出,石門巨大的轟鳴聲再次響起,不一會,牆壁完好如初。
石門向內開,牆壁光滑如冰,看樣子只可外面人進,不可裏面人出。
飯桌上,一湯,散發出陣陣香氣...
小女孩眼睛滴溜溜轉着,似乎想到什麼好玩的事,便每個菜都夾一些,放到自己碗裏,端起來,向著陽台走去。
周了了自石門關閉后,便沉浸在忘我的狀態...對小女孩的戲弄一無所知。
一陣香氣襲來,都是周了了以前不曾吃過的食物,甚是誘人。
小女孩將飯菜端到陽台,邊看他練功,邊吃着飯,心想看你能忍耐到幾時?
周了了無動於衷。
小女孩心下氣急,將飯菜端到周了了身前,一下子香氣撲鼻,周了了長呼一口氣,睜眼看一眼小女孩,放鬆一下身體,根本不理睬她,想了想,轉身繼續擺出一個怪異的姿勢,是武人常練的泰山壓頂式,雙手手心朝上,舉國頭頂,下肢向外,端起馬步。
這泰山壓頂是林君浩看周了了身板瘦小,教給他的,只是當事人都沒有想到,周了了仍然在堅持練習,看這姿勢,已然登堂入室。
林君浩曾說,他家以前是有仙人坐鎮,自己也是仙人的大弟子,仙人對他傾囊相授,才學到。所以林君浩練習之時,周了了總會在旁觀看着...
林君浩並不介意,還時常點撥周了了,“呼吸,不要太短,找到身體與呼氣的節奏,沉浸....”
只是有很多問題,林君浩也無法解答。
小女孩,見周了了如此無趣,冷哼一聲,轉身回到屋裏,只是看那快要噴出火的眼神,便知道小女孩有多氣憤。
周了了並未在意,這雷打不動的練習,以後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
....
“讓他去歸墟?”
此話一出,場面一度陷入沉默。
“為什麼?”老者不慌不忙的問道。
雷鳴沉思片刻,道:“這小子污染程度之高,前所未有,如今並未是歸墟開放的日子,但他可以作為鑰匙!”
“近幾年,我們與墨淵、妖族、魔族的爭鬥,已經趨近於白熱化,理念的衝突,註定我們無法共存,墨淵最為崇拜那些邪神鬼魅,不斷探索神秘之地,讓他們不惜一切代價!”
“探路者不能輸,人類不能輸,現在我們費這麼大力氣救他,必須要充分發揮他的作用!”
文蓮手指敲敲桌子,發出蹦蹦的聲音,見注意力都在自己這,朗聲說道:
“理念的衝突,自古就有,探路者處於下風,是我們的功法不行么?是我們的法寶不靈么?是我們的陣法落後么?不,都不是,我們救他,並不是因為我們要利用他,而是職責所在,挾恩圖報,可不是探路者創始者們的初衷!”
文蓮說完,優雅的端起眼前茶杯一飲而盡。
嗙,重重的摔在桌上,對雷鳴剛剛話十分不滿。
波特樣適時將話題拉回:“墨淵從事這件事風險太大,並無益處,他們將這麼多的神性物質,放在這裏,怎麼可能瞞過那幾大組織,甚至都江城還有西岸王坐鎮,一個古武宗師級別的人物,半步仙人,是不可能瞞過他的。”
老者點點頭:
“你繼續說”
波特楊舔舔嘴唇道:
“那麼到底是誰能夠瞞過一個半仙的神識,冒着如此大的風險,發動這個儀式?而且還選擇在一個偏僻的場所,看起來並不想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這裏的兩個漏洞,一個是林君浩,一個是西岸王,為什麼是這樣一個默默無聞的人,而西岸王卻什麼都沒有做。”
“還有那個韓成,從他出生,就一直生活在都江城,履歷上沒有半點瑕疵,突然失蹤,他和這件事必然有所關聯。”
在都江城,一個西岸王就是真正的王,他坐鎮堡壘,妖族的密探都不敢離都江城太近,更何況還在都江城外,如此之近的地方。
整件事撲朔迷離,一時間,讓人看不透。
相關人員都是名不見經傳的三個人,兩個失蹤,一個被污染陷入昏迷。
老者眯起雙眼,面無表情的說道:
“你懷疑西岸王?”
“不,我不敢。如果說誰最討厭神降事件,那非西岸王莫屬,當年西岸王將妖族12妖將斬殺,一手毀掉妖族的喚神大陣,徹底得罪天上之人。我相信誰都能與神降有關,唯獨西岸王絕對不會。但我們可以換個思路,如果有人需要西岸王高抬貴手呢?給出了足夠心動的誠意呢?或者西岸王被某些勢力牽制住呢?”
文蓮作為探路者偵查行動處隊長,對於波特無端揣測十分無奈。
“一個需要半仙高抬貴手的誠意,墨淵得下多大力氣,何況,我們都知道,墨淵最近在都江城根本都沒有行動。”
“而最近行動頻繁,是妖族,都江城中,有很多人背叛人族,投入妖族的懷抱,雖然他們還是人,但....!”
那老者坐直身體。
“剛剛接到彙報,周了了已經醒來,按照程序,我們還有一次審問他的機會。雷鳴的建議,我認為可行!”
“但歸墟之行結束后,我認為他應判死刑。能夠在如此嚴重的事件中活下來,他運氣很好,但也不好,智賢說他的邪性根本無法根除,再次發作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我們的延緩劑,對他來說藥效減半。他最多只有半年的時間。死亡對於他說來是一個祝福。”
雷鳴、波特楊、文蓮吃驚的看向老者,這是探路者組織成立以來,他們第一次看見老者如此狠心,一般人他都是能救就救,可知這人是多麼不幸。
“周統領,最近看好一個孩子,名叫張不樂,根骨極佳,只是他卻不知,此人被動了手腳,冥冥中的造化被毀,也就沒有未來,眼下歸墟之行,只有藉助周了了,此子才可一步登天!”
文蓮搖頭道:“這命運之事,有違天意,如何人為分配?”
雷鳴微微一笑,“平時雖不可,如果他打開歸墟,就能行!”
原本充滿疑問的幾人,他們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疑,歸墟裏面到底藏着什麼秘密,居然讓統領如此篤定?
波特楊翻起聖教之書,低頭祈禱,不斷推演,突然如遭雷擊,一口鮮血噴出來...
半晌,高大的中年男人,頹廢坐在桌前,長嘆一聲:“這...這...太過逆天,不至於如此啊!”
雷鳴滿臉不屑,高聲呵道:“我們探路者是憐憫戰勝的瘋狂么!”
周越似有不忍,深深看一眼雷鳴,似乎下定決心,他朗聲說道:
“此事,就這麼定。至於案件的調查,凡走過必留下痕迹,何況還有這麼的神性物質,它們不可能悄無聲息的來到這裏,我們可以順着這個方向去找線索。”
“韓成,我懷疑神降現場他也在,只是神婆在那裏無法使用能力,不能找到他的痕迹,此人與這件事也脫不開關係。履歷再乾淨,他也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你們不要忘記前,那個女人也很乾凈。”
“還有那個礦場,現場還在么?”老者一直沉聲說道。
“還在,那裏基本都是孤兒,沒有人替他們收屍。”
文蓮的語氣有些低沉。
“在審訊之前,帶他去看看,讓他明白到底發生什麼。”
四人點頭稱是。
老者拿起桌上的報告。斜眼看着幾人:
“探路者情報處已經掌握確鑿的證據,此事與西岸王、墨淵沒有關係,在神降現場,我們找到妖族的痕迹,如果不能在三天內搞清楚發生什麼,把漏洞都堵上,陳紀中,你可要小心。”
陳紀中眼角微揚,看身後三人一眼,雷鳴再次閉目養神,想着一會去找大師兄比武,好久不來到江城,都忘記自己還有個師兄。文蓮用手圈着頭髮假裝看向別處,不與陳對視。波特楊又拿起手上的經書遮住半張臉。
剛剛還點頭的三人,瞬間都裝作看不到陳紀中,他心下一沉,轉首作揖道:
“請弒神令,否則這案子,無法結案,朝廷中有御史、軍隊中有督軍,探路者組織過於鬆散,什麼出身的都有,不停號令有的是,我需要絕對的權力。”
背後三人心頭一緊,內心之中罵罵咧咧,這陳紀中,自己不活,還要拖三人下水。
老者微微一笑,冷冷說道:
“弒神令乃是戰時虎符,怎可輕易給你。不過,某些人可要注意,這次的事情完成不好,我受到聖上責怪,探索聖墟的任務,可就要往前提一提。”
陳紀中苦笑道:
“如此詭異的案件,生平難見,要是不弄明白,恐怕,還會牽連我的家族,畢竟,朝野都在看着我們。”
“你明白就好!”老者邊說邊向外走去。
剩下幾人對視一眼,氣氛陡然凝重起來。
....
休息一會,老僧和小女孩都沒有說話,練功結束的周了了正在大快朵頤。
“我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東西!”周了了摸一下嘴,手上沾滿油。
就是在地球上,都沒這麼奢侈過。
只可惜,君浩卻不在。
想到這,周了了的筷子停下來,心情黯然,眼前的食物都變得不怎麼誘人。
周了了清楚,現在命運,並不在自己手裏,誰又能確定這不是自己最後一頓飯呢。
想起來死牢裏面的囚犯,死前都有頓殺頭飯,周了了更是失去食慾。
“喂,一般什麼時候出最後的結果?”周了了對着兩人說道。
小女孩看一眼抹着嘴角油的周了了,這個可惡的傢伙把兩人份都吃光。
沒好氣的說道:“這裏沒有人叫喂!”
老僧低頭,微微笑道:“貧僧法號智賢,她有個道號,普靈子。”
“你已經沉睡一個月,應該還有一次問話。”
周了了皺皺眉頭,問話?這難道是最後辯解機會嗎?
來到這世界多年,終於見識到仙神之術,難道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死去?
這個世界只有正神可以崇拜,雖然不會回應你的請求,但人們能夠看到上仙或者神降臨的神跡。
而邪神的降臨,帶給人間的都是災難。自邪魔時代以來,仙、人、修真者皆在對抗着詭異和邪神,朝廷的手段,從來都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太陽斜照本就不冷,但周了了此刻卻感覺虛汗滿身,一陣寒氣逼人。
冥冥之中,他似乎感到將有厄運降臨。
這塔就像一座牢籠,裏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卻也進不來。
有些人,天生的就很幸運,即使被人動了手腳,如那段尾之犬,但只要有好主人願意,仍然可以接上他人的貂尾。
就像這牢籠里,一身寒意的花襖少年。